第二日早起,顾云清就带着贴身丫鬟谷雨去了沉鱼院。
二月里虽然说已经是春日,但早起的冷风却依旧是刺得人脸皮子发疼,更别说是顾云清刚落了水的身子。
谷雨跟在身后,不无忧虑的道:“小姐,你刚落了水还是先回院子里吧,二小姐那里就让奴婢代您去问问,这么冷的天万一冻坏了身子骨可怎么办?更何况您昨晚还没睡好。”
“不必,还是我亲自去看看比较好。”顾云清披着大氅,揣着怀中的金丝暖炉,即便是如此,小脸却也是被冻的通红。
这么冷的天她拖着病体自然也是不愿意出来的,但若是她不到沉鱼院里去看上一看,说不定卫氏和她的那位好姐姐不知又要跟她那爹爹安个什么罪名在她身上了。
一闭上眼,那撕心裂肺的血腥场景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那尚未出世的孩儿和她的双眼都被顾沉鱼和容楚尽数夺去,她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们利用殆尽,然后一一摧毁。
她的重生就是带着虐杀他们所有一切的目的归来!
顾云清想到这里的时候,看向沉鱼院方向的眸子更是冷了不少,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重生之后的第一场硬仗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此刻,顾沉鱼的沉鱼院里那可叫一个热闹,卫氏守在外室早已哭得泣不成声,脸色憔悴的靠在贵妃椅上,赵妈妈站在她的身旁温言细语的安慰着,顾震脸色阴郁的坐在主位之上,眉头紧皱,倒像是在这沉鱼院里守了一夜。
顾云清刚走进屋子里就一眼扫到了经过自己面前的丫鬟手中端着的水盆,看着那水盆里触目惊心的大片鲜血,她禁不住微微低下头勾了勾唇角,却是不动声色的走到主位前向顾震行礼,“见过爹爹和母亲。”
看到这屋内的情况,顾云清忍不住暗笑,也不知道这水盆里的血究竟是她那二姐的还是从厨房里偷偷拿来的鸡血,明明只是划伤了额头而已,竟然还能折腾了一夜。
看来卫氏倒是想把这趟浑水搅得越浑浊越好,不过也正和她的心意,不浑浊她又怎么能让她们母女俩在这趟浑水里栽进去就爬不起来呢?
卫氏站起身来走上前,十分疼爱的握着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目光却是犹如凌迟般在她身后的谷雨身上缓慢掠过,令得人胆战心惊,但却在扫到顾云清的时候收起了那种眼神,十足的一副慈母模样,“傻丫头,这外头这么冷你怎么来了?就算是心疼你二姐你也应该休养好了身子再过来啊!”
顾云清抬起被冻的通红的小脸,露出颇为感动的模样,“多谢母亲关心,女儿没事。”
“你没事就好,不枉你二姐姐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救你,倘若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表姐啊?”卫氏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拍了拍她的手,心疼的道:“你从小身子就不好,幸亏这次有沉鱼护着你,下次可不能再出这种事了。”
卫氏轻轻松松的几句话就将顾沉鱼捧成了为救嫡妹奋不顾身的好姐姐的形象,更是拿她死去的母亲出来做戏,把责任都推到了顾云清的身上。若是按照她上辈子傻乎乎的性格,说不定还真会因为这几句话对卫氏和顾沉鱼感激不已。
说明白了,并非是这卫氏和顾沉鱼太过阴险狡诈,而是她顾云清上辈子太蠢。
这卫氏要说起身份的话倒还能跟她搭上点亲戚关系,按照辈分来她还得恭恭敬敬的管这卫氏叫一声表姨妈。
若非是这层薄弱的血缘关系,当初不过只是普通商贾之户家里庶女出身的卫氏又怎么能跟这顾震搭上了关系,嫁进丞相府之后更是想方设法的与庄二夫人认亲,这厚脸皮的程度也是令得顾云清拜服。
“母亲别太难过,云清若是早知道会出这种事的话,是断断不会答应陪二姐姐去荷花池边的赏花的,不然的话,二姐姐的帕子也不会掉到荷花池里。”顾云清状似羞愧的开了口,眸中澄澈的泪光看起来极为无辜,“都怪云清没有替二姐姐把帕子捡上来,害得二姐姐发脾气,自个下去捡的时候落了水,云清没本事把二姐姐救上来反而还连累了二姐姐。”
卫氏脸色微微一变,却依旧笑着拍着她的手,做足了慈母的模样,笑着咬着牙道:“你这傻孩子,乱说什么呢,就算怕母亲和你爹责罚你,但也不能胡说啊!”
顾云清瞪大眼睛,委屈的道:“母亲,可是云清并没有胡说啊!二姐姐很喜欢那个香香的帕子呢!”
卫氏的右眼皮突然没来由的跳了一下,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审视的眼神在顾云清的脸上来回扫视了不下十次,她从不记得顾云清竟是这样一个伶牙俐齿的厉害丫头。以前只觉得她如她的母亲庄氏都是个闷葫芦,但她并不知道从顾云清落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这样的一个厉害角色。
卫氏刚想再度开口,顾云清却是抢先一步转头看向顾震,小脸依旧有些病态的苍白,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爹爹,这次是云清没能劝住二姐姐才会让她失足落入水中,还请爹爹责罚。”
这一主动请罪又让卫氏把到了喉咙的话都给咽了回去,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稚嫩小脸,与平常不同的是那双往日里黯淡无光的眸子此时却极富有灵气,令得她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都极为出众动人。
见到最小的女儿没有了往日里胆小怕事的模样,反而主动和他说起了话,顾震原本责怪的话到了口中却是又说不出来,脸色缓和了下来,许久才开口道:“与你无关,坐吧!”
“是。”顾云清乖巧的走到顾震右手边下方的位置坐着,全然不顾卫氏僵硬的脸色,稚嫩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担忧,“二姐姐不会有什么事情吧?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
“大夫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说是沉鱼额头上的那道疤痕伤的不轻,再加上落了水着了凉,恐怕会发起热来。”说到这里,卫氏抬手用帕子擦拭眼泪,眸光却是怨毒的瞪了一眼坐在那里看似乖巧的顾云清。
别人不清楚,可她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明明一切都早已经算计好了,破相的应该是顾云清这个丫头,怎么反倒是顾沉鱼出了事?看着顾云清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卫氏就想到此刻还在屋里受苦的顾沉鱼,心里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咬过。
卫氏抬眼看了看坐在那里捧着热牛乳,笑的一派天真的顾云清,心中却是莫名的有一种肯定,沉鱼落水的事情肯定跟这个小贱人脱不了关系!
谷雨低着头,偷偷的抬起眼打量了一眼四周,心里却是不由得替自家小姐委屈。
这是她第一次到沉鱼院来,没想到二小姐房间竟是要比自家小姐的好上百倍,虽说二小姐早由庶出的身份抬为了嫡出,但到底她家小姐才是这丞相府里正正经经的嫡小姐啊!
顾云清却是早已习惯了这一切,毕竟她爹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声,她又能说什么呢?
手中捧着丫鬟刚送上来的热牛乳喝了几口,顾云清的脸色也恢复了不少。
要说顾震在顾沉鱼身上花的这些心思她可是明白的一清二楚,顾沉鱼的身上寄托着顾家的前程,他既想要让顾沉鱼嫁给当今圣上的五位皇子之一,但却又在这众皇子里挑挑拣拣的,到最后让这顾沉鱼成了个大龄未嫁女,成了这京都里一时的笑话。
可笑话虽说是笑话,到最后顾沉鱼也被她爹抬举成了宫里的珍妃,更是踩着她一步登天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如今这顾沉鱼若是脸上留了疤,她可就要替她爹惋惜了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蛋了,毕竟这枚棋子可是花了顾震十三年的心血去培养的,啧啧,看得她倒也是挺为之心疼的。
谷雨突然伏在她耳边小声的道:“小姐,二小姐只是划伤个额头而已,怎么过了一夜还是流血不止?奴婢瞧着倒像……倒像我婶婶小产的时候……”话到最后,她的声音便如同蚊子般弱小,小脸更是没来由的羞红了起来。
顾云清被谷雨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逗得差点没当场笑了出来,暗夸这谷雨说话倒是极合了她的心意,卫氏想要把这事儿给闹大了却也不知个轻重,但顾震此刻正焦心于顾沉鱼的伤势,哪里又想了这么多。
上一世也并非是这卫氏太聪明,而是她太蠢,太容易相信卫氏这个披着羊皮的伪善继母。
过了约莫半盏茶左右的时间,为顾沉鱼上完药的李大夫的从里间走了出来,卫氏含泪迎上前,焦急的问道:“李大夫,我女儿的伤势怎么样?这一辈子脸上会不会就此留下了疤?”
“夫人放心,二小姐的烧经过这一夜折腾总算是退了下去,额头上的伤伤的并不算深,草民回药堂之后会为二小姐配点药,吩咐人送过来,每天按时换药,时间一长额头上的疤自然会除掉。只是……”李大夫说到这里的时候,眉头皱了皱,欲言又止的看着脸色肃穆的顾震。
卫氏状似焦急的追问了下去,“李大夫可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出来?”
顾震也道:“李大夫若是有话要说,但说无妨,顾某与夫人不会责怪于你。”
顾云清随后也担忧的附和道:“是啊!爹和母亲是不会责怪李大夫的,李大夫还是说了吧,免得耽误我二姐姐的病情。”
“即是如此,那草民便说了,府上二小姐额头上的伤在草民看来,倒并非像是意外所致……反而……反而像是被人给推了过去才会导致毁容,不过这也只是草民的揣测而已,好在这伤痕不算太深,处理得当并不会留疤。”
李大夫这话刚一说出来,卫氏便如同被雷击中般晃了晃身子,瘫软的跌在了赵妈妈的怀里,顾震的脸色也是难以言喻的铁青,倒是顾云清神色如初,眼中噙着一抹讽刺扫向李大夫,似乎是早料到了这李大夫的话。
李大夫被她那一眼看的心里发毛,当即低下头不敢再看,这相府四小姐的眼神虽说并不狠毒,但却如同明亮亮的匕首直接戳进他的心窝,看得他极为不自在,整个人好似都曝光在了她的那一双眼睛之下。
对于李大夫的话,若非不是碍于有旁人在场,顾云清简直忍不住想要拍手大笑,上一世她被顾沉鱼撞到那尖石之上彻底毁了容的时候,这李大夫没有跳出来替她说过一句话,怎么到了顾沉鱼这里,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伤是人为所致呢?
原来卫氏玩的不过就是这一手,借由李大夫之口来让人揣测顾沉鱼受伤的真正原因,更是不惜夸大顾沉鱼受伤的程度来博取顾震的同情,然后再顺着矛头指向她,给她按上一个谋害亲姐的名声。
卫氏这是算定了她在顾震面前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才敢在顾震眼皮子底下玩这种肤浅的伎俩,若是放在以往的顾云清身上,恐怕会傻乎乎的一脚踩进这圈套里。
但如今的顾云清又岂非昔日的顾云清可比,这些小伎俩都是那宫里头女人不屑去用的,顾云清若是没点真材实料又怎么可能稳坐皇后的位置长达三年。
卫氏会耍手段,她自然也会耍手段!
顾震吩咐下人将李大夫送出去后,屋内顿时一片哭声,卫氏紧紧地抓着赵妈妈的手,泪水盈盈的从脸上落了下来,口中不断地念叨着顾沉鱼的小名,脸上的哀痛之意令人极为不忍。
一时间,屋里沉重的气氛压抑的让人难以喘息。
顾震脸色阴郁的坐在首座之上,如钢针般犀利的眼神在顾云清的身上缓缓扫过,带着洞悉一切的敏锐,忽然劈手将桌上的茶盏打翻在地,“啪!”的一声茶盏被摔了个粉碎,他伸手指着顾云清疾声喝道:“你这个小畜生!还不给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