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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愿去懂,还是真不懂的时间(九)

下午时分,老爸和老妈回了镇上。我打算在家里住三天,陪陪爷爷和奶奶。但那是空话,三天时间里,我都是和杨一帆、杨海、杨肖在一起玩。我们上午到工棚里踢足球,下午去杨一帆家看电影。到了晚上,大伙就一起去杨坤忠老爷爷那里看书。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喜欢的书也由漫画变成了武侠小说。我很喜欢那些小说里的文字,它们在一起,可以给大脑提供非常博广的想象空间。当我完全投入书中世界时,就好像自己身处在了银河系的中心,可以随心所欲去营造世界。而且,这个我营造世界,绝对不会受外界任何客观条件的干扰。它是我的天堂或地狱。它可以悲伤到让人怆然泪下,可以快乐到让人忘却苦难,可以邪恶到成为人间地狱。它还可以,让我的思维在现实事物与想象事物之间跳跃,认识二者的差异和体会出二者完美融合的临界点,真是生命的一种至高享受啊。当然,足球和二胡我也很喜欢,也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以前,我常常想,一个人为什会喜欢踢足球或者拉二胡。后来,我明白了,因为这世界上每一样事物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都有自几的使命,它们的出现或与人相遇、相知,即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只需生活中某一个契机,一个人的使命也许就拉开了序幕。

我去镇上的前一天,杨一帆、杨海和杨肖一起发明了一种足球的新踢法。他们找了8个男孩子来,凑起12个人,将大伙分为了两个队,且让每一队里的人,两两用剪刀石头布分出胜负。完了,再从每个队胜出的三人中,通过手背正反面选出最终赢家。这最后赢家即成为球场上的秘密武器,他可以不受足球规则的约束,满场飞奔。这天,我们队将秘密武器安排在了敌方的后卫线上。敌方也是如法炮制,把他们的秘密武器安排在了我们的后卫线上。这样一改动,果然有意思了,进球数量大大的增加,且很多的进球都是秘密武器贡献的。最后踢完比赛,我们队中的秘密武器杨肖,一个人进了二十个球。而比赛比分,那更是吓人了,三十五比二十五,绝对可以堪称足球史上最高的单场比分。在比赛的过程中,当队员们进球了,其他人便一窝蜂跑过去拥抱,打他的屁股,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其实,我们只是学电视里职业球员的庆祝,要说观众,根本没人,球员就是全部的观众了。我们都踢累了,坐下来休息时,杨二宝竟出现在了工棚里。他还是一脸阴郁的样子,走路时把双手插到裤兜里,一会看看东边,一会儿看看西边,好像总有什么心事似的。

杨海是第一个看见的,立马就喊他过来和大家一起玩。他犹犹豫豫,磨蹭了很久才到我们腾出来的空位上坐下。他坐下后,也不说话,就晃着脑袋四处张望,像只好奇的小麻雀一样。杨一帆为了调节气氛,拍着他肩膀嘻嘻哈哈说:“二宝!好久都没看见你出来耍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变帅了几十倍。你说实话,平时在家,是不是研究了什么整容之术啊?”大家一听,都哈哈的笑了起来,出了杨二宝。笑声一停,杨二宝就站起身来问我。

“月娃!你好久走呢?”

“明天,明天就去镇上,还有点寒假作业没做呀!”

“好!你们慢慢耍,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朝着工棚外沿走了去。我看着他渐渐远去的单薄(原来是很胖的)背影,忽然觉得,我们和他之间,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这鸿沟,好比两国的边境线,一方若不同意,另一方一脚也踏不上去。

这天晚上,吃过饭我跑去了三爸家。三爸却不在,家里面只有疯美人杨菜花。她好像犯病了,一个人蹲在楼梯口小声的哭泣。我见她哭了,心里那滋味,真是百般缠绕,又是同情,又是好奇,又是害怕。我左想右想,最后还是一步一步的向她靠了过去,毕竟三天前,她还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和蔼。我一步步靠近她时,她就像一个毫无知觉的人,完全不关心是何人来到了这屋子里。我站住后,静静的看着她哭,但找不到话来跟她交流。不知站立了多久,奶奶在外面呼唤我了。

果然,是杨二宝来找的我。我们一起进入了自己睡的房间,因为冷,彼此面对面跳了一阵子。等身体稍微缓和些,我才开口问杨二宝有什么事。

杨二宝突然把头低了下来,很是尴尬的说:“六月!我、我想找你借点钱。”

我随口道:“兄弟!我哪里有钱,现在衣、食、住、行、学习都在靠父母。这些,你该是清楚的啊!”

杨二宝避开我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末了,他抬起头来,看着那橘黄的电灯说:“我知道,但我也是没办法了。我自己凑的钱,还不够买一张火车票啊!”

我隐约猜到杨二宝在预谋什么,便认真了起来,问他要去那里。

他吞吞吐吐的说:“去那里我也不知道,广东、上海、浙江都好,只要能远离这个村子就行。”

我惊讶道:“什么?你才12岁多吧,难不成还你想一个人去闯荡世界。”

“闯荡什么世界,我是想逃出现在的世界啊!我家的情况,你可能知道的不清楚。如今,我爸喜欢喝酒了,一回来就和我妈吵架,而且还经常动手摔东西。所以,我想逃离,到一个我爸妈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听他说完,看着他的样子,我也想哭了。彼此沉默了一会,我又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他哽咽着说:“十五!过大年那天。”

我想,人多力量大,就跑去把杨一帆、杨海和杨肖找了来。我们五个儿时的伙伴们齐聚在了寒冷的卧室里,艰难的商讨着彼此心里都没底的事。我们各自都很随意,站着,蹲着,坐着,躺着。杨二宝见大家都来了,稚气未退的面孔立刻红了起来。

杨一帆见了,拍着他的肩膀说:“看你,脸都红了,开心点,乐观点,一定会有办法的。”

杨肖也温柔的问道:“二宝!你给我们说说,具体还缺多少钱吧?”

杨二宝低着头道:“现在,我攒了100块钱。我听村子里今年回乡的杨麻子说,去浙江会转车,可能要用到200块左右的火车费。”

“哦!原来是想去浙江啊!”杨肖自语道。

杨二宝说:“因为那里靠近海,说不定我可以去当个水手。”

杨肖又关心的问:“那你知道怎么坐车吗?”

杨二宝低着头,说不上话了。

我急忙插话道:“天啊!既然你不知道,还跑出去干嘛啊?万一遇上了人贩子,你怎么办?万一被绑架了,谁来救你?万一被人杀了,谁来帮你收尸?”

杨二宝听我这么一说,即刻哭了起来,哽咽着道:“我只是不想在家里,只要能坐上火车,到那里去都行。”

杨一帆赶忙走到杨二宝身边安慰道:“喂!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怎么遇上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了,勇敢点。”

杨肖淡淡的笑了笑,抬起头看着头顶的电灯发神。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硬生生的问:“二宝!你说实话,到底要多少钱?不然,我们可真走了。”

杨二宝一时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低着头。他好像想离开,走了两步却又折了回来。最后,他抹掉脸上的泪水,静静的说:“大伙,对不住了。其实,我只有40块钱。”

我立马反感道:“呵!你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实话也不说,骗我们啊!”

杨二宝说:“不是!月娃!绝对不是!我、我只是觉得丢脸,认为你们会看不起自己。”

杨海站了起来,乐呵呵的拉了我的手一把道:“月娃!少说两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嘛。”

杨肖也走过来,一手搭在杨二宝的肩膀上说:“是啊!谁没有点秘密了。既然大伙答应帮二宝,他要去那里,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当一个男人,决定了的事,就去干吧,哪怕是自己为了这事丢掉性命,也是值得的。”

古语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听了杨肖的一席话,只觉内心颤抖,说不出话来。后来,通过商量,大伙决定给杨二宝凑150块钱,每人出37块5毛。

第二日,我们各自开始了冒险的筹钱计划。我打算中饱私囊,把卖东西的钱藏一小部分在自己的裤兜里。为了不被爸妈发现,我选在收入最多的当场天下手。我细细的算了一下时间,发现自己在过大年前,可以有四次贪钱机会。所以,每一次只需藏10块钱,便可大功告成。杨海、杨肖和杨一帆就没我轻松了,他们先是偷偷的卖光了各自的小学书籍,然后又跑来镇上拉人力三轮。当然,那三轮车是我借给他们的,反正三爸也用不到。有了三轮车,没当东观的日子里,我会和杨海、杨肖、杨一帆一起去车站上拉货。

第一天,我们一件货物都没拉到,生意全被那些老手们抢完了。第二天,有个拉货的中年人家里儿子娶媳妇,很多同行都去参加了婚礼,我们很信誉的揽到了第一笔生意,赚了3元钱。我们看着那三块钱,激动万分,欣喜若狂,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生活了。可是后来,我们的生意又一直惨淡了,几个人的心情也开始沉重了起来,打不起精神。不过,通过几天的观察,我们还是发现了这行业的一些窍门。比如,人一定要主动出击,像穷孩子抢馒头一样大胆;与人谈生意时,尽量不要当着同行的面,否者,我们的生意很可能被别人抢。有这些觉悟后,我们便豁出去了,一看见汽车进站,便立刻骑着三轮车赶过去,然后在汽车的周围大声的喊。“拉货啦!拉货啦!”如此下来的第一天,我们神奇般的做成了三笔生意,收入也由以前的一天0元涨到了12元。但除去拉货的时间,我们也要留时间来吃饭。杨一帆、杨海和杨肖的中饭都是自己带,多数时间为烤红薯和咸鸭蛋。有时,我会从家里面拿几个面包和一些饼干来给他们解解馋。

一天下午,我们走了霉运,遇上一个面部肌肤像沙皮狗,肚子像西瓜的男人。他要运送三台未拆包装的长虹彩电,路程大概在2到3公里。可是,他很抠门,给我们的价钱只有2块钱,完全不是行价。我们四人觉得他是在欺负小孩子,就很干脆的告诉他,不愿做这笔生意。他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了三丈,叽叽喳喳的开始骂人。说什么我们家里的大人都死光了,派几个青钩子娃出来招摇撞骗。还说我们的大人都是没心没肺没人性的烂人,所以生下了我们这些没有教养的儿子。对于那些侮辱性的话,我们都忍了,没反驳一句。等他用三倍的价钱叫好了另一辆三轮车,我们才一起爆发了愤怒,四个人飞快的跑到路边,捡起几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向电视机上砸去。顿时,鹅卵石如雨般射向了那三台长虹彩电。我隐约的听见,其中一台电视机发出了类似玻璃窗破裂的声音。那男人估计也听见了,一下便狂躁了起来,飞身跳下三轮车,嚷着要杀人的口号朝我们逼来。我们早有计划,将手中的鹅卵石丢向他就跳上了三轮车逃跑了。由于他人胖,体力不佳,跑的也不快,我们很轻松便把它甩在了车后。逃跑后,杨一帆把三轮车骑到一条竹林边的土路上停下来。接着,我们四人合力把车子抬进了竹林里躲藏。那竹林里,非常安静,出了坟堆里的人,就只有我们四个担心被公安局抓捕的活人了。

不过,那胖子没追上我们,还真去了公安局报案,他将我们说成了穷凶极恶的抢劫犯,把自己说成了不畏强权、冒着生命危险守护财产的勇敢之人。公安们对于此事也是相当重视,当即就对胖子许下了承诺,说会展开搜捕逃犯的专向行动。

直到天黑,我们四个人才心有余悸的从竹林里走了出来。一起抬车子的时候,杨一帆居然问我怕不怕鬼。说实话,我是怕的,但那时候是真没想到那东西,所以说自己最怕的是活着的鬼,死鬼一点也不怕。因为太晚才回家,我被老爸臭骂了一顿,他还以命令的口气要求我,明天继续陪他去赶场。从小到大,我早已养成了听父母话的“好”习惯,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有了砸电视事件,杨一帆、杨海和杨肖也没法再为杨二宝凑钱了,虽然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挣了50块钱。无奈之下,杨肖想到了一个大胆的点子,即是偷家里的谷子卖。他们通过商量,在村子以前有神供、当时废置的蛇口岩洞里放了一根套有三层亮油纸的麻袋。他们等家里的大人离开,就立刻背上一书包谷子放到那麻袋里去。一周后,那麻袋便被背来的谷子填满了。他们每个人从家里面背来了两书包谷子,杨肖由于书包大,背来的谷子要比杨一帆和杨海多一些。于是,杨肖觉得不公平,就要求杨一帆和杨海再回家去拿点谷子来。杨一帆肯定是不愿意的,说自己不敢再回去拿了,家人已经发现了谷子突然减少的事情。杨海见杨一帆推脱,自己也来撒谎,编个理由来骗杨海。最后,三人为了公平,还是让杨肖又用书包装了一些谷子带回家。粮食储备好,接下来,便是三轮车上场了。

我记得,那个蛇口岩洞距离318国道大概有1000米左右的直线距离,若走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会用上20多分钟时间。这天,我们四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流了一身汗水,才把那一麻袋谷子弄上三轮车。即便如此,我们仍然觉得开心,不停的大笑。我们在骑车去镇上老粮站的路上,把所有的压力都放到了一边,尽情的享受着即将迎来胜利的愉快。冬日的寒冷,也完全没影响到我们,甚至完全被我们的热情给温暖了。但是,如果遇上了同乡的人,杨一帆、杨肖和杨海就要委屈一下,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那麻袋,隐藏好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秘密。我在最前面,骑着三轮车,也特别来劲,好像自己拉了一麻袋人民币一样。骑着骑着,大伙的情绪都更上一层楼了。杨一帆还提议,大伙一起来唱那首由臧天朔和黄集伟合作的《朋友》。

大家唱着,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寒冷的风吹着我们的面颊——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杨肖和杨海嘻嘻哈哈的打成一团——朋友啊朋友,你可曾记起了我——逆行或顺行的机动车冷漠的从我们眼角划过——如果你正承受不幸,请你告诉我。朋友啊朋友……朋友啊朋友,你可曾记起了我。如果你有新的,你有新的彼岸,请你离开我、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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