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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当自嗟(一)

九重天上的小天孙殿下素来以不思议的运道闻名四海八荒,先是化生时不知应了什么神机,坠地的刹那间金光大盛,栖于汤谷扶桑树上的七七四十九只三足金乌于本应日落回巢的时辰绕九重天点将台鸣叫三日不息。天君闻讯大惊,又得知令他头疼五年的东海水患竟同时止了,不由对这个孙子喜爱非常,直道是天命所定的下任储君,又亲自取名“息缙”,寄对其日后学识广博、文武通达的期许;后更是于百岁宴上莫名得了太昊帝君的眼缘,宴罢即收为关门弟子,领归昆仑潜心教养。

而近来这位将将千岁,依凡人的年岁算来亦不过志学小童的天孙殿下,却摊上一个奇特的爱好。这爱好不妨碍旁的人,单折磨他的师尊——自洪荒了结、八荒一统后便隐居昆仑石宫的太昊伏羲帝君。

后世史册典籍赞这位帝君是洪荒年间第一谋臣,他师承道祖鸿钧,与日后的天地共主东皇君属同门,文韬武略、佛法道术无一不精,此中尤以计谋与阵法为最。相传洪荒末年的苍梧野之战中,伏羲君依一乾、二兑、三离、四震、五巽、六坎、七艮、八坤之序布下九宫八卦阵,大挫魔族十万军马,为东皇君灭蚩尤、平六界立下汗马功劳。

然就是如此巧捷万端、沉潜刚克的伏羲君,迩来却无计可施于他百年前亲收的关门弟子。

十月小阳春,乍寒还暖,昆仑难得现出绿景。石宫后院茶香漫溢,伏羲君一袭白羽大氅,信手执起茶盏,向对面美人靠上的女子笑道:“自你我二人避世这万万年,除却九黎一族妄图逆天道复生蚩尤的那会,你还从未踏入过昆仑地界,今次是何事引你来登这三宝殿?”

“你我既担了义兄妹之名,自然要互相关照..嗯,你昆仑产出的茶实在不如紫微宫的味甘,有酒吗?”靠上女子面覆黑纱,唯显露的一双明眸如白盘青螺,此时却颇嫌弃得望着手中杯茶。

“茶就这样了,要酒去你自个儿广寒宫地窖挖。”

“莫急莫急,跟你说正经事。”女子提袖遮目,又更往里靠了靠道,“这一路过来,别的倒还罢了,有一事在我听来倒是有趣得紧。前些年你不是收了天君那小孙子为徒吗?那小子是不是..。”

“师尊师尊!您且看一看这一轮次的!”女子话音未落,殿外腾云驾雾飞落一个十岁上下的幼童,他手捧一人高的卷轴遮去了大半身形,只余下一双小短腿风火轮儿一般向这边奔来,“这里头有目今八荒美人簿榜首的西海水君小女儿,九重天上德行最受美誉的芍药花仙,还有供职兵马司,掌十万天将的女枢上神..”

“小龙崽,别报了,你师尊他一早就遁了。”女子拾起遗落在桌上的茶盏,重又蘸上一杯递与息缙,“往后你个小崽子也别操这份心了,。”

息缙抄起茶杯牛饮下肚,喘着粗气道:“可是、可是,望舒,我..”

望舒一手敲在息缙的脑袋上,正颜道:“要叫师叔。”

“别敲天灵盖嘛,要变蠢的。”息缙捂着头,眼中含了一包泪,嗫嚅道,“息缙见父君、大兄甚至望.师叔你最后都有似东皇君这般相伴之人,我身边唯师尊寥落至今,息缙望师尊亦有此人..”

“你一个小崽子,脑袋里忧心些佛理学识尚怕不够,还从你天后奶奶那染上这癖好作甚。再者,我义兄他啊,是不会应的”望舒迷蒙着眼,复伸袖掩口,“我赶了一夜的路,实是累得不行..等会!小崽子你说清楚!我同君上有哪门子关系?!”

“望舒你别不承认啊,师尊他都跟息缙说过了,你与东皇君同我父君母妃是一样的。”息缙捧着茶盏,边努力去够望舒手上的茶壶,边抬首笑得一脸纯良。

半晌,望舒缓缓扬起皮笑肉不笑的一副面容,一手扯下黑纱,另一手捏起腾云的结印,拽上息缙的衣领,正衣往东而去。被她挟在腋下的息缙糯糯得哭腔道:“望舒望舒,息缙想喝水..”

东荒之东,扶桑往西,应上天星宿排列有上太微、中紫微、下天市三垣,传说此处曾是天地共主东荒君的化生所在,洪荒后东皇君亦择了中垣为避世隐居的场所,建紫微宫以居,造池植优钵罗莲华渡化凶灵。

然之于伏羲、望舒等一众自洪荒就追随东皇君的上古神祗皆了然,不论后世如何赞共主东皇君清贵高洁、耿介板正,也泯灭不了他骨子里避麻烦如蛇蝎的本质。就譬如这优钵罗池,外人传这是东皇君为渡化凶灵的大善举,实则东皇君他不过是喜爱清冽的莲华香,不惜引西天梵海水种优钵罗莲华以炼出最纯正的香丸,至于那渡化凶灵的功效,纯属优钵罗莲华自个儿附带,东皇君他委实从未思及过此。

此刻,东皇君他一袭玄色去冠冕服,正施术浮于莲池之上,骨节分明的指尖有一团暖白的光晕,正正笼罩着一株莲华。身后跟着遁逃至此的伏羲,他手上捧一茶盏,茶香浓郁竟丝毫不下于莲香。

“君上这儿的茶,比之我昆仑的倒真是好上不少。”

“要顺的话随意。”

伏羲一口茶噎在喉口,掩唇咳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君上,您这逐客辞要不要如此明了..

“臣下近来颇多闲暇,而今恰巧来君上这处.顺些茶叶,自然也想好好挑上几种出众心仪的回去植于昆仑。”

东皇君收去仙力,略略旋身瞟了眼身后温雅含笑的伏羲,面无表情得抬步向下一盏莲华行去。

伏羲暗自拂去额上冷汗,心想果真不论过多少万年,君上这副模样还是让人觉得瞒不下什么事情..

“龙崽子又帮你相亲了。”

..

“君上..”

“何不顺他一回。”

..

“君上。”伏羲难得敛去了笑,那被四海八荒传为最是俊雅独绝的面容一时添上了规整庄重的意味,才将将现出洪荒战乱第一谋臣的风姿,“于臣下而言,哪怕是多看一眼别的女子,也是对吾妻的不忠。纵使她已羽化而去万万年,纵使她再无转世重生的可能。”

东皇君复又旋身,对上伏羲一派正经的模样,启唇欲言,默了半盏茶的时辰后直起身,面上少见得显出片刻犹疑的模样。伏羲心下诧异,正欲问个究竟,耳边传来熟悉的唤声。须臾间就要故技重施遁逃而去,却发现自个儿如被定神一般动弹不得。他不由将唯一能动的眼眸转向前头的东皇君,一念间就哭笑不得得明了自己此番是栽了的事实。

“伏羲!今儿个把话给我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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