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叫镜湖,不仅是因为它的湖面像镜子一样平坦光滑,清晰可鉴,还因为它会出现海市蜃楼般的人类城市,犹如湖下有个世界在“照镜子”。
白铃最喜欢照镜子了。以前在家里,她总喜欢把冰磨平当镜子照,每次外出,只要见到反光的地方,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欣赏自己美丽的身姿。不过,这是每一个雪精灵的天性。他们觉得,既然上天赐予雪精灵完美的外貌,不多看自己几眼,简直是浪费。面对眼前无边无际的“大镜子”,白铃显得异常兴奋,她飞啊照啊笑啊,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
“白铃,快回到船上来,族长说过,镜湖非常危险!”张书阳对离船不远的白铃喊道。
听见张书阳的呼唤,白铃虽然不情愿,可还是回到了船上。然而她立即发现,即使靠着船舷,同样也能看见自己美丽的倒影。
“书阳哥,这么美丽的湖水,白胡子族长为什么说碰都不能碰?真奇怪!”说着,白铃就想把手伸向湖水里。
“不要,白铃,族长说的肯定有道理,湖里或许会有危险,我们最好还是不要碰!”张书阳一脸严肃。
白铃缩回手说:“嗯我也觉得奇怪,船一般航行在水面,都会有浪波水纹,可镜湖一点都没有。”
“离岸的时候,要不是看着岸上的人们,我都不知道船在不在走,感觉好诡异。”张书阳说道。
“嗯,我也觉得,矮人们好像一点点沉到湖里去了,或者说,镜湖把他们都吞了下去!”白铃说道。
“别瞎说,他们现在肯定正忙着,活得好好的哩。”
“我只是随便说说。”说完,白铃眨巴眨巴眼睛又问:“书阳哥吃东西吗?”
张书阳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瘦下来后,现在已经没有吃东西的强烈想法了,心里很淡然。搁以前,只要没事就想,不吃就难受。”他轻松地笑笑,感到惬意。
“我能感觉到,自从你身体变得匀称,你的心情也开始变好了。”白铃说道。
“我感觉自己像是得到了新生。以前是个胖子时,你不知道我过得多难受。”
张书阳笑着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在比邻之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宽容很重要。”白铃说道。
“那你第一次见到那些矮人,不是也被他们丑陋的外貌给吓着了吗,还很讨厌。”张书阳开玩笑说。
“天生的丑陋不要紧,但内心的丑陋,我会很排斥。”白铃皱着眉头说道。
“他们内心丑陋吗?”
“不是他们自己要的,是恶魔改变了他们的心。所以他们的丑陋,我就很讨厌。”
张书阳低头若有所思,“饿影真的很可怕,它既可以杀死别人,也可以改变别人的心灵,让他迷失自己。”
“它一定有弱点,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白铃正经地说。
“不知道山大大所说的东西到底在哪里。”张书阳看看右手里的七色花印记,发现它比以前清晰了很多。
“我们一定会找到的。”白铃见张书阳心情低落,故意岔开话题说:“你真的不吃石瓜?”
“石瓜又硬又涩,我咽不下去。对我来说,它就是石头,我还是吃一些果子吧。”张书阳看着一堆石瓜,既无语又反胃,捡着一个红皮果吃了起来,它的味道和苹果差不多。
“我也一样,但用它玩游戏还是可以的。”白铃嘻嘻一笑。
张书阳见她抓住一个就往镜湖里扔,可石瓜刚落在湖里,就消失了,没有声音也没有浪花,就那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白铃不满意,又扔了一个,结果还是一样,正当她准备丢第三个时,张书阳阻止说:“白铃,别扔了,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啊。”
白铃停下手,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妥。
“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她自言自语,把篮子里的石瓜倒下,拿着空篮子飞了起来。在接近湖面的地方,把篮子的下部分伸进湖里,拿上来之后,张书阳和白铃发现,篮子和湖接触部分都没了,就像是凭空不见了。
白铃皱起眉头,飞了回来。
“怪不得他们说,只有生命之树才能穿过这片湖,要不然任何东西都会被它‘吃掉’。”白铃心里开始对眼前的“大镜子”产生了恐惧。
“对,族长说过,生命之树是比邻之境的圣物,只有它才不会在镜湖里消失,而且知道自己该去的地方。饿影让他们造的家具,都是直接放进河里就不管了,那些家具会自己走。”
“如果我刚才真的把手放进去……太可怕了,幸亏没那么做。”白铃暗自庆幸。
张书阳和白铃正说话间,远方突然出现了面团一样的黑云,对,这样形容一点没错,就是一团紧紧挤在一起的黑云。它看上去异常焦虑不安,形状总是变来变去。当它远远发现张书阳和白铃所坐的木篷船后,仿佛找到了救星,奋力挣扎着向船飞了过来。
张书阳和白铃同时发现了黑云的接近,本能地意识到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但他们没有丝毫担心的理由,心里都暗自感谢白胡子族长的细心周到,为他们建造一座有斗篷的船。斗篷很大很结实,不出特殊情况,一滴雨都不会渗漏进来。黑云忽上忽下,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偶尔还会围着船绕圈圈。看上去,它很惧怕由生命之树建造的木篷船。有时,那面团一样的黑云,就停在船的侧面,虽然没有眼睛,但张书阳和白铃却能感觉到它悲凉的气息。
他俩都捏了一把汗,不知道它会不会把船弄翻,如果那样,他俩就会掉入危险的镜湖里。
黑云最终停在船上方几米的地方,开始无言的倾诉与“哭泣”,这样形容它,张书阳觉得还真像,因为他看见雨落的很奇怪。这些雨滴似乎不是穿过空气,而是贴着空气,就像是顺着某人的脸颊缓缓流下,而且下落的路线也各不相同,直的、弯的、粗的、细的、快的、慢的都有,还有的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在船的周围留下一些干干的印记,而后逐渐消失。
禁不住好奇的诱惑,张书阳随手接住几滴,一阵凄凉、无助、痛苦的呼喊,立刻向他袭来,心里无法抑制的悲痛绝望,使他产生了跳湖的冲动。
“书阳哥,你怎么了。”白铃发现情况不妙,一把拉过张书阳。
张书阳惊魂未定,快速抹抹自己的脸,弄的嘴里脸上都是“雨水”。等到心中安定下来,张书阳才颤抖着对白铃说:“那些可怕的雨水是热的,又咸又涩,和眼泪一个味道。”
白铃警惕地看着外面说:“不管怎样,我们离它远点。”
说完,白铃和张书阳一起往船的中央挪了挪,在“雨水”慢镜头的催眠下,不知不觉中,靠在一起睡着了。
他们睡得又香又甜,等到睁眼,发现已是黑夜。
黑暗中,整个镜湖的表面漂浮着淡淡的微光,一片光影般的海市蜃楼,呈现在他们的面前。张书阳见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景象,以至于怀疑自己在比邻之境的梦就要醒来。
惊呆了好久,他才颤巍巍地说:“这些高楼大厦都是来自我的世界。”
“你的世界?”白铃答应着说,“你的世界真的很不一样啊,看起来很奇怪。”
“不过眼前的是幻觉,不是真实的。”张书阳清醒过来,知道眼前的高楼大厦只是一片光影。
白铃不明白,只顾兴奋地看着眼前没有见过的世界。
张书阳隐约看清了整个城市的概况,或者是线条,他仔细分辨,知道有超市、网吧、图书馆、咖啡店、车场,还有许多人们住的房子。他努力搜寻着,看能否找到熟悉的人影……
张书阳自言自语说:“没有任何生命的人类世界,简直像世界末日!”
他正看得入迷,忽然白铃提醒说:“书阳哥你看,那里有东西在飞?”
远远的,张书阳看见一些飞翔的大鸟,开始出现在他们的周围。它们通体黑色,眼睛敏锐而明亮,张开的翅膀足有两米长,嘴巴像个吸管,身体底下没有鸟儿一样的爪子,而是一双双人类的手。它们飞来飞去,寻找着什么,一旦发现目标,便会扑哧着翅膀稳稳地停在空中,轻轻地捧起一个蓝色的球,而后飞走。整个过程,它们极度专注小心,根本没有注意到张书阳和白铃的存在。
木篷船仿佛知道张书阳的心意,载着俩人驶向大鸟飞走的方向。
追梦人站直身体,停止四只手上的所有工作。他慢慢摘下头上的帽子,擦擦额头的汗水。他知道有人正穿过眼前淡淡的白雾,朝自己驶来。他早早地把右手食指放在自己的嘴边,竖起做“嘘”状,以便让来客明白他的意思。
张书阳和白铃看见后,都明白他的意思,俩人保持着安静。
“霉运总喜欢多话的人。跟着我就行了!”逐梦人的声音,低的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他站在自己船的中央,把一块加工过的木板轻轻搭在了两船之间。
张书阳和白铃看看彼此,接受了追梦人的邀请,小心地穿过两船间独木桥,走了过去。
“你们一定要像我一样说话,惊醒了黑梦鸦,他们会吸走你们所有的梦想。”追梦人的声音和呼吸一样平静。
张书阳、白铃虽然不明白眼前中年人的意思,但看见船舷上两排黑乎乎的巨鸟正在休息,连说话的欲望都没了。
追梦人轻轻碰醒一旁睡觉的妻子,在她耳边低语说:“无语,醒一醒,来客人了,快去准备几杯茶。”只见她迷迷糊糊起床,一声不吭走到船头,拿起一个水壶,给三人各倒了一杯水,又搂着自己的孩子倒头睡去。
“我老婆,无语,她就这样,别见怪。”他介绍说。
三人围坐着一张小方桌,只见张嘴不见声音地交谈起来。
“我是张书阳,她是白铃。”张书阳学着睡梦人的讲话,介绍说,声音比蚊子的哼哼声还低。
“我是哲语,虽沉默寡言,但依然好客。”追梦人指向自己。
张书阳感觉对面的主人说话方式很特别,忽然间不知如何回答。
白铃也感觉不舒适,心里煎熬。
“你们来自何方,将去向那里?”哲语问道。
张书阳一想,自己还真不知道离开的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将要去哪里,只好回答:“不知道。”他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
“迷茫的人生就是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痛苦的人生就是漫无目的地活着,这两样你们都符合。”哲语严肃地说。
张书阳、白铃感觉莫名其妙,被哲语说的既无奈又无语。张书阳一想,哲语的名字还真适合他,既然你问我,那我也可以问你,好改变自己的被动。
“你来自何方,将去向那里?”张书阳问。
“来来去去,就在镜湖。”哲语回答。
“你在这里干什么?”张书阳继续问道。
“我们要人类丢弃的梦想,人类要的梦想我们不要。”
“你们要人类丢弃的梦想做什么?”
“为了更好地思考。”
白铃一边无聊地把玩着茶杯,看着张书阳和哲语你来我往的奇怪交谈,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张书阳默默地低下头。
“你能不能不这样说,猜别人的话很难受。”张书阳皱着眉头说道。
“哲语的嘴里全是哲语!不过,哲语虽多,朋友难得,我愿意为你改变,但你必须要小声。”哲语向黑梦鸦努努嘴说,“它们是追梦人的老伙计,在无边无际的镜湖,它们看得最远,总是带着我们,找到一个又一个倒影城,找到蓝梦球。”
听见哲语正常的讲话,张书阳、白铃感觉舒服多了。
“倒影城、蓝梦球是什么?”张书阳问道。
“镜湖就像一面镜子,你所看见的世界,只是镜子里的一片镜像或是倒影。我们之所以叫追梦人,是因为我们在比邻之境找到一种蓝色的种子,我们叫它蓝梦。把它洒在倒影城里,它会吸收人类丢弃的梦想。等到成熟,又会变成一个个充满梦想的蓝色球体,然后,我们就会带着黑梦鸦,寻找倒影城,收获它。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哲语抿了一口水,接着说:“首先,倒影城不是固定的,所以,蓝梦必须是当晚种当晚收,错过了机会就没了;其次,蓝梦球非常轻薄脆弱,很容易破灭,只有黑梦鸦才能捧起,因为它的手,是世界上最认真最温柔的;最后,就是加工提取阶段,我们要使用特殊的工具和技术,把梦想提取出来,并转化为可以喝的饮料。”
说完,哲语轻轻走到一个大箱子边,轻轻打开箱门。张书阳看见一排排整齐的蓝梦球,散发着微光,里面放电影似的,播放着一些人类的生活。
“嗯,人—类—的—梦—想,是什么味道?”张书阳一字一顿问道。
“好的身心愉悦,坏的噩梦连连。它有瘾,尝过它的追梦人都戒不掉,所以,我们才冒着危险来寻找它们。”哲语很满意地说道。
张书阳龇牙笑笑。
“不过,人类的梦想似乎越来越少了,因为我们的收成越来越差,不知道为什么。”哲语这次的自言自语,除了自己,就只有耳朵灵敏的白铃听见。
白铃抬抬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如果是倒影,那应该可以看见人类啊?”张书阳问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你可能不知道,镜湖是一个伤心之湖,除了一些无生命的倒影,有生命的都会被它的伤心溶解掉,你们一定要小心。”
“你的船为什么也可以在镜湖上航行呢,按说……”张书阳好奇问道。
“按说,我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对吗?”哲语一笑。
“嗯。”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你们为什么也会有生命之树建造的船,而且还是那么健康的生命之树。肯定不是自然死亡的!”哲语严肃地看着张书阳。
“你的船也是生命之树造的?”白铃声音大了些,忽然问道。
哲语立马把四只手的食指都竖在嘴边,扭头看看黑梦鸦,还好,它们只是轻微的骚动。
“如果它们醒来,发现有陌生人,真的会把你们的梦想全部吃掉。到时候,你们就会变成对什么都无所谓、让人讨厌的家伙,”哲语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我是为你们好!”
“可生命之树是比邻之境的圣物,难道你不知道吗?”白铃虽然恼怒,但不敢发作,她忌惮黑梦鸦。
“知道,我的船是自然死亡的生命之树造的,大自然万物一物需一物。但你们的船不一样,我听见它在伤心的呼喊。”哲语看着对面的木篷船。
“什么,伤心的呼唤?”张书阳说道。
“与生命之树造的船呆久了,它就会成为你的家人,你能懂得它的心思。你的船在呼唤它的孩子,我的船很安详。但它现在也开始焦虑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回答我,否则我就会叫醒黑梦鸦!”哲语紧攥起四只拳头,眼里的怒火在燃烧。
张书阳沉思片刻,说道:“比邻之境正面临危机。”
他看着眼前为维护生命之树而怒气冲冲的哲语,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除了自己要找什么,便将和白铃的一切遭遇和盘托出。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现在白天暗淡,黑夜更黑。天上的光明之子也闭上了眼睛。”哲语心情沉重,满脸忧思。
“光明之子是谁?可以帮助我们吗?”白铃问道。
“它白天是我们的两个太阳,夜晚是我们的两个月亮,但现在却是死气沉沉,原来是恶魔在作怪。”哲语满腔怒火,四个拳头紧贴着胸膛。
“比邻之境的情况越来越糟,很多地方都已出现恶魔的身影,我们必须要快一点。”张书阳说道。
“如果恶魔已经在比邻之境肆掠,那我们追梦人也不该袖手旁观。”哲语涨红了脸说道。
“不能让饿影把比邻之境变成一个邪恶的世界。”白铃小声说道。
“我会把这个重大的消息告诉每一个追梦人,并且号召他们一起去战斗。必要的话,我们就埋掉船,和恶魔决一死战。”哲语坚定地说。
“恶魔很强大,你一定要小心。”张书阳提醒说道。
“生命固有一死,灵魂自有归处。追梦人不怕,情况紧急,我们分头行动吧。”哲语说完,站起身。
“嗯。”张书阳知道哲语的意思,他要去寻找他的族人,告诉比邻之境正在发生的灾难。
在离别的船边,哲语叫住张书阳,从口袋里拿出一粒闪着微微蓝焰的种子。
“这粒种子已经陪伴了我很久,但愿它能给你带来好运。请你尽快找到想要的东西,拯救我们的家园。”说完,不容张书阳推辞,哲语已经将种子塞向他的右手里并合上。
“你的船一直在惦记着自己的孩子,帮帮它吧!”哲语提醒说。
张书阳点点头,和白铃回到自己的木篷船,目送着哲语消失在一片淡雾中。接着,他感到手掌一阵钻心的奇痒。当他打开右手后,发现哲语临别赠送的蓝色种子,已经融入到了七色花里,成了靛色花瓣的眼睛……
张书阳想到了山大大的话:七色花渴望找回自己的眼睛!那就意味着,张书阳还需要找到剩下的六颗灵魂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