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然跪坐在床上垂着头,酒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得见她一滴滴的眼泪砸在紧握着床单惨白的手背。
人为什么总是在失去后才悔悟呢。
也许是酒墨的眼神太不寻常,根本不像个婴儿,泠然突然抬头看着冷落一旁已久的酒墨,逐渐聚焦的瞳孔中一片肃杀。
酒墨楞了个神,泠然便一把抱过她下了床,鞋也来不及穿,白嫩的脚大步踏在大理石地面上。
一阵冰凉刺骨,但又如何比得上她心中的悲凉。
她大概是想去救他吧,酒墨闭了闭眼,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她已经听见城墙下的厮杀悲号,刀剑碰撞的喧嚣。
泠然一只手抱着酒墨,一只手将身上罩着的薄纱绸缎尽数扯去,素手一扬抛在身后。
像抛弃着过往云烟,国仇家恨散去,便只剩了爱。
可这爱来的太默然无声,她察觉的太迟。
泠然没有去找军师,而是找了阴阳师。
阴阳师舟澈,被万俟皇帝请来观测风水,居住在万俟皇城最高的占星楼里。
泠然狠狠一脚踢开门,“舟澈!”
楼阁里熏香正息声散去,桌上的茶杯存着半杯茶水,床铺还余着温度,好像推门的那瞬间人便消失了。
泠然光着红彤彤僵硬的脚丫,脚底已被地板磨破,每一步都是一个血印。
她却全然无知般的,恨不得踏遍楼阁里每个角落,“舟澈!我知道你在!你出来!”
“你出来!我求你了……”
“舟澈!我求你了……阿沉已经被我害死了,我不想让阿越……我不能看着他送死……舟澈!我求你了……”
泠然几乎用尽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酒墨睁开眼,望向前方,那雕花暗红色柱子阴影后面,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玄色衣袍,神色晦暗。
“本座告诉过你,不要用情感去报仇。”
“舟澈,来不及了,太迟了……我要去找他……”泠然哭着摇头,抱紧怀里的酒墨,“你看着我的孩子好不好……”
“……代价呢。”舟澈的声音阴沉沉的,像条毒蛇缠住你,诱惑你,最后骨头都不剩的……吞掉你。
“随便你开,我只求她可以一世无忧,远离战争烟火,过上平凡人的生活。”泠然摸着酒墨的眉眼,眼中满满的爱惜与不舍。
“不行。”舟澈毫不犹豫的拒绝,“你已经没有等同的代价交换。”
“用我的命也不行吗?”
舟澈缄默。泠然惨笑一声,果然来不及了,她的命不够换黎一生平安,因为她要死了……和阿越一起死吗?那也不错。
生不能相守,死求同走。
“那有什么……是可以让她活下去的?只要她可以活下去。”
舟澈从阴影中走出来,夕阳从半遮的窗户中照射。他半边脸衬着光,俊美如天神,半边脸在阴影中,邪魅如死神。
“把她给我。”
多么残酷的要求。
泠然抬头看他,如同膜拜般的姿势看着高高在上的舟澈,再无往日皇后的威严。
“以阴阳师之名,我保她活下去。”
此刻她只是一个求自己血肉安全的母亲,其神情卑微,其爱伟大。
“……好。”
舟澈俯身接过酒墨,眼神中毫无波澜,静静看着她。
“你再不去,便看不得他最后一面了。”
泠然深深看了一眼舟澈怀中的婴儿,终于狠心离去。
舟澈这才低头看向酒墨,“你的母亲为了她的爱情,抛弃了你。从现在开始你的一切都属于我,那么你是否忠诚于我?”
那神情认真的,压根没当酒墨是个孩子。
回答他的是酒墨踹出去的一脚,白嫩嫩的小脚丫踢在舟澈的脸上,都盖不住半张脸。
去你妈的。
舟澈小心翼翼的把酒墨的脚拿下来,把她整个人塞在锦被里,“你果然能听懂我的话,那么你这是同意了,以后我们好好相处。”
酒墨开始抗议的挥舞拳头,裸着身子被别人裹在被子里对方还一副你是我所有物的神情说话,虽然她现在是个婴儿的身体,但他妈感觉就是不舒服啊!
舟澈皱了皱眉,“你想找她?没用的,你的父母亲……注定在今日死去。”
长安城门口,一人立在那里。他背挺的很直,仿佛是钢筋铁骨。身披着血迹斑斑的战甲,乌黑的发在空中凌乱着飘舞,一手持枪,另一只手负在背后,神情肃穆。
他身后,是紧闭着的暗红色大门。
他的前方,堆积起来无数的尸体,一圈一圈的铁甲士兵,随时待命而上,便能撕碎了他。
细细的雪花飘下。
士兵向两边站开,让开一条路。
“嗒”“嗒”的马蹄声,在风中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
陌越平静的看着对方。
那人骑在朱红色的战马上,身披铁甲,暗红色的披风被风吹的鼓动着,上面溅满的血。他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抬起枪,横在陌越面前。俊郎的面孔上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眼角划到下颚,平添一份暴戾。居高临下的看着陌越,勾起的嘴角掩不住的得意,“你,是来给你爱将收尸的?”
陌越握着枪的手慢慢收紧,枪尖抵在他心脏,充满了屈辱的滋味。
“成全你,不过别怪我啊……”南陵痕吐出来的话如同刀一般割在陌越心上。
“碎的太厉害,只收的起来这么些。”
陌越一枪扫过,血肉翻落在雪地,他狠狠又是一枪将血肉翻在了泥土下。
阿沉……他的阿沉啊,死后竟被人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哟,伤心了。”南陵痕眼中都是怨毒,嫉恨,他越伤心,他就越兴奋!
“你踏破我城土的时候,我比你伤心一百倍!”南陵痕狠狠一枪刺中陌越的肩膀,血液迸开。
“你杀了我兄弟父亲,我便恨不得你死!”
又是一枪刺在陌越大腿上。
“你在我脸上留下的这道疤痕……是我最大的屈辱!我日日夜夜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我苟且偷生,只为了今天!万俟将不复灭亡!而我南陵痕,将是新主。”
南陵痕笑的残忍,他下马,丢了枪,取了重剑,凑近陌越耳边,“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能这么快攻下你,为什么我擒得住你的爱将酒沉?”
陌越将视线从胸口的长剑挪开,缓缓看向头顶南陵痕几乎扭曲的面孔。
“因为你的皇后……曾经是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