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绝对不是失恋。我告诉自己。恋爱都没开始,就被拒绝了而已,这怎么可能是失恋呢?
现在想想极其可笑又可气的事,我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小屁孩居然还想写一部关于失恋治疗的作品。我连自己都没法治疗,有什么依据可以用文字去治疗别人的失恋?
我打算关闭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仅仅用纪实的态度写下来去回忆那天晚上后来萌荫和我说的话。
“我活到现在只爱了一个人。”萌荫说道,“那是我19岁的事情,我开始对哲学感兴趣的时候。”
“那个时候每个人都被教育着必须去信仰马克斯那套唯物论。老师告诉我们不管天高地厚,那才是真理。其时我已经有阅读过《苏菲的世界》,心里其实对那种教育形式非常抵触。”
“班级里有个思政科目烂透的男生,但并不是说他不聪明,他其他科目都特别优秀。只是他家里是信仰天主教的,包括他自己。因此他对唯物论这一套非常不服气,经常就是上课和老师吵闹,惹怒老师的情况也不是一两次了。”
“有一天下课的时候我在座位上翻看尼采的《快乐的科学》,他正好走过看见了这本书。他对我说:‘上帝没有死。’‘你怎么知道?’‘和你这种入门者解释太困难了。’‘你懂的很多?’‘也不算多,这样吧,你去看一下柏拉图的《理想国》,看完了告诉我吧。’”
“于是我在他的指引下看完了那本艰涩生硬的《理想国》,但对里面的绝大部分内容都领悟不透。不过毕竟我已经看完了这本书,所以我再去找他对他说:‘上帝一定死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个想法?’‘因为只有上帝死了,我们人类才会正视自己的虚无以及绝望,才会自发地朝着美好的方向走。’‘去了解一下黑格尔如何?’”
“接下去的时光里我没日没夜地阅读关于哲学方面的书籍,而他就相当于我的‘导师’,不停地为我推荐书籍。慢慢地我们倆之间的距离开始缩短,当我发觉自己已经喜欢上他的时候,他却早在这之前就已经爱上我了。很浪漫不是吗?”
“有一天他对我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则神话呢?起初人的样子是一只整圆,球状,有四只手,也有四只脚,还有两张脸,唯一的是只有一个脑袋。人在这个形态的时候精力和能力是非凡的,宙斯认为这样的人可能会反抗众神,于是宙斯将人一劈成二,以便让人虚弱。宙斯还吩咐了阿波罗将人的脸和半边脖子转过来看着另一边,使残缺的人感到恐惧,不再有非分之念。”
“他接着说,所以每个人都是有缺憾的存在,只要找到那个对的另一半,就可以超越这个世界并且追寻到真理的那一端。‘而你就是我这个残缺的灵魂的另一半。有了你我才可以完整起来。’这是我听过最浪漫的情话。”
“我们开始互相称呼为‘柏拉图式恋人’。相应地,在性的方面上,他非常尊重我,我也敬重着他,所以我们一直维持着柏拉图爱情观,坚持婚前不发生性行为。”
“直到毕业前,一切都是那么的开心和幸福。但到了社会以后,悲剧开始了。我父亲是有名的实业家,而母亲也是出身于豪门之中。他们坚决主张门当户对,而他的家庭只是非常普通的工薪阶层。所以我父母特别反对我和他交往,尤其是我父亲,他在知道我和他毕业后还没分手时大发雷霆,把我软禁在家里,不许我走出家门半步。母亲在软禁我的期间亲自上门到了他的家里拜访了一次,见了他以及他的家长,对他们明说了‘这两个孩子之间是不可能的’之类的话。”
“如果接下去的发展和爱情故事里那样就好了,王子穿越过重重阻难,满身血污地来到了公主的窗下,然后带着公主私奔。但是这不是小说,事实就是残酷的。现实中的他的确悄悄溜到了我的窗下,但只告诉了我一件事,对于他们家是喜事,对于我却是整个生命的熄灭。”
“他使另一位女子怀孕了。那个女的是他父母强行安排给他的相亲对象,这个女的也是一位虔诚的信教者,其人我之前从未见过,到现在也未曾见过。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随即给我的解释是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被父母强迫的。他告诉我自从他见不到我的第一天起,无时无刻地都饱受着自身的思念以及家庭带来的压力上。上次我母亲近乎狂妄地上访,让他父母都对我们这边非常抵触,像是维护自己尊严似的开始帮自己儿子安排相亲。”
“他告诉我他在反抗相亲这一安排的煎熬中抵抗了那么久、那么辛苦。可是他只字不提他使那个女的怀孕的理由。我这时既没有感到被背叛的愤怒,也没有感到失恋的伤心,我只感到了特别的冷、特别的害怕——害怕即将看清我的‘柏拉图式恋人’以及随之迎来的结局。”
“我就问了一句话:‘私奔吧?’他的眼睛闪避着我的视线,说道:‘不行,我必须娶了她。天主教里有堕胎禁忌,我不能杀人,我更不能去逃避这些既成事实的东西。’你知道我那时脑子里充斥着反复地快速地冒出着哪几个大字吗?”
“上帝是真的死了。”
“上帝是真的死了,上帝是真的死了,上帝是真的死了,上帝是真的死了,上帝是真的死了,上帝是真的死了,上帝是真的死了,上帝是真的死了,上帝是真的死了,上帝是真的死了。”
“我记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了,但是可以非常真切地记得在他走前我和他争吵了起来。我们之前对于哲学上的见解不同也是常有的,那最多叫作交流讨论,那次是我们第一次争吵。我指责他只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他骂我是什么都不懂的臭丫头。我说在爱情面前,这么多人奋不顾身地奔向终点,而他却在中途没有坚守住自己的原则。他却说我是因为物质条件都具备了,才会去追求什么精神恋爱。”
“现在想起来我们两边说的都是非常有道理的,不过我在这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分道扬镳,我的过去画上了句号。我后来为他找了好多好多的理由帮他辩护,比如他父母在他和那个女的约会时的饮料里下了****啦;又比如他从路边摊买的便宜的低劣***上有针孔啦等等,但我终究明白这些推测都是异常幼稚和虚妄的。他和那个女的发生关系的时候,就已经确立了他的爱的立场。”
“小开,我非常对不起你。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的人,虽然他对不起我在先,但是我怎样都无法忘记他,我也不想去忘记他。失恋这伤,好了也留疤。小开,你不是我的‘柏拉图式恋人’,同时你又是有欲求的正常人。既然我给不了你我的全身心,我已经把完整的自己托付给了他;而你也不能给我我需要的精神之恋,虽然你和我存在着共鸣,但少了共同探索的过程,我们是不适合的。”
“在我第一次问你柏拉图式爱情的了解的时候,你告诉了我一个摘麦穗的故事。但你知道这故事还有个后续吗?后来苏格拉底又让柏拉图去树林里砍下一棵最大最茂盛的树。期间和摘麦穗一样只能砍一次、并且不能回头。但柏拉图很快就带了一棵普普通通的树回来,他告诉老师,这次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看到不太差的树就砍了下来。老师告诉他,这就是婚姻。我也即将走上这条路。”
“只是柏拉图式的爱情最后败给了现实,让我现在开始怀疑,只要有现实存在,我们究竟怎样才能到达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