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青绿色的竹林。我发现在这个世界经常可以看到这样大片大片的竹林。
“这是我们程州国的特色。”划船的阿桂告诉我们，“程州地低，气湿多雨，利于竹木的生长。”
这里的雨很细，就像人界江南常有的那种雨，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雨还是雾。灰蒙蒙的天空，还有朦胧一片的远方，水汽弥漫了整个世界。
我们的乌篷船刚刚路过洪水侵袭的朱雀城。大片大片的街道都淹没在了水里，人们划着小船，载着自己好不容易抢救出的财物，一脸愁苦地望着泡在水中的家园。还有一些来不及逃跑的人们，只好爬上屋顶，等待这雨水的结束。
现在，我们正顺着雀然给我们的地址，找那个她所说的可以帮助我们的人。狐小寻一个人坐在船舱里，她可是被我们劝了很久才勉强上船的，不过依旧躲在船的最里面。
小舟行驶在竹林里的一条小河里，没多久，小舟停靠在一处用竹板筑造的浮桥边。
“上了桥往里走，没多久就到了，我在这儿等你们。”阿桂站在小舟上对我们说。
他说的没错，不一会儿，我们就看到了远方竹林深处一座黑色的房屋。它四面环水，被竹林包围，小河正中央有一座竹桥，上面站着两个守卫。
“你们来做什么？”他们问我们。
我们没有回答，只是将雀然交给我们的文书递给他们看，那上面印有雀家的标志。守卫看了之后，立即领着我们过了桥，向竹林深处走去。
这是一片优美的园林。我们走过一座座清幽寂静的亭榭楼台，穿过一条长长的，悬跨在绿水之上的木廊。就当我们快要接近主人住处的时候，我们前方挂起了一阵大风。风卷起了地上的竹叶，越来越多，如同是一面风墙，遮挡在我们的面前。狐小寻刚要去触摸那些飞舞的竹叶就被旁边的人制止了。
“小姐勿碰。”带路的人说，“这些可不是普通的竹叶，它们是最锋利的飞刀。”
接着，他对风墙说道:“主人。雀家的人求见。”话音刚落，风便停了下来，所有的竹叶悄然飘落在地，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飞檐如同一只黑燕的楼。
原来，雀然让我们找的就是司空晋。我们进屋后没多久，司空忘川也进了屋。
司空晋依旧是一脸冷冰冰的表情。得知了我们的来意后，他很干脆地答应了我们，还向我们承诺，他会派出他最优秀的助手。
“父亲大人，我也要去。”在和司空晋谈话的过程中，我听见了司空忘川的声音。
“不可以。”这个司空晋回答得倒也很干脆，表情也没有变，“这将是一次很危险的旅行，我不能让你受伤。待在我们的竹林里的家，你会得到最全面的保护。一旦你出了什么意外，我无脸面对司空氏的先祖，更无脸面对你的母亲。”
“你根本就不爱我的母亲。”司空忘川突然说，他的话让我们吃了一惊，“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从来没有出过程州国，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想像你年轻的时候一样，云游四方。”他显得很不高兴。
“队伍里面还有谁？”司空晋没管他，继续问我们。
我们把雀然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因为我们觉得并没有什么意义去隐瞒。
“既然这样……”他沉思片刻，“我们的力量还是挺大的。有东野获在，我们还能提前做出应对危险的准备。”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小川，一脸的慈爱，“这样也好，可以增加增加你的见识，也能训练你的能力。”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小川的请求。
“对了，你《易经》十八卦，蛊，背完了吗？完成不了就不能吃午饭。”后来他又加上了一句。依旧不失作为父亲的威严。
“如果可以为保卫妖神界而献出我们的力量，我们司空家族也就有希望重回曾经的兴旺。”司空晋后来对我说。
我们现阶段的的任务就这样完成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司空忘川对自己父亲说的话，总觉得，这样毫不留情地开口，会不会有些重了？
“小川没有妈妈。”小寻告诉我，“他的妈妈在他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根本记不得她的样子。人们流传的说法是，司空忘川的妈妈是被司空晋自己害死的。”
听了她的话我小小地吃了一惊，再想想看司空晋给人的那种冰冷的感觉，似乎也有这种可能。
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们花了三天的时间来准备，这段时间，大洪水也逐渐退去了不少。虽然还有大片大片的农田积着水，但是大部分的水已经被排出，两地之间的道路也可以行走了。
到了我们离开上路的那一天，一大清早，整个雀宅里的人都出来为我们告别。而大家口中的雀家军也出现在雀宅的门口，整齐地排成一列，他们都骑着枣红色的骏马。排在最前头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他穿着紫色绣金战袍，左边绣着一只金雀，右边绣着一只狮子，骑在一匹火红的骏马上。他应该就是雀然所说的雀应侯，雀然的表兄了。
“雀应侯拜见雀然少主。”他站在雀然面前弯腰作揖说道。虽然他的年龄比雀然要大，可谁让雀然是一族之主呢？
之后，雀然取出了那半只金雀，雀应侯也取出了一只相类似的半只金雀，组合在了一起。原来那就是兵符。我明白了，他们两人各一只，只有放在一起才可以调用雀家军。
我带上了从人界带来的小旅行包，里面手电筒什么的居然还能用。狐小寻准备了一些东西，重新扎了头发，还穿上了那件她最喜欢衣服。当然，我还必须穿着雀然为我准备的衣服，谁让我是人类呢。
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有敬之离，东野获和司空晋几位先生，他们都穿着自己用于远行的服装。司空晋骑在一匹俊美的白鹿上，旁边还带着一个随从，司空忘川也在。敬之离的坐骑则是一匹长着独角，五条鞭尾的灰黑色的兽。他还是那个邋遢的样子，头发不理，胡子不剃。他的行李里面还有一个鸟笼，盖在一块破旧的毛毯之下，里面有一只灰燕。这些人，还有雀应侯和他的近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将组成抗击人类的先头部队，要在人类之前抵达大明塔。
那个被我们救出的小女孩现在就站在狐小寻的身边，一步不离，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我又看了看东野获先生，他没有坐骑，穿着法袍，头戴纯阳巾。站在那儿的他依旧如此安静。
我昨晚又看见了他。
因为出远门的激动，我又一次睡不着，后来走出门，又不知不觉最后就又到了雀宅的观星台。东野获就在那里。那时，我看见他站在雀宅的最顶端，仰望着似水的天空。
其实昨晚的星星并不亮，因为硕大的月亮。大大的月亮挂在天幕的西方，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初五，那时的月亮还是弯弯的峨眉月。我已经来到这里快十天了。
爸爸……你还在想我吗？
我没有去打扰他，只是选择静静地离开。
因为我不忍心打碎他的梦。
那是沉浸在星空之下的人们都会做的一个相同的梦。那是一个最纯粹，最美好的梦。
我已经好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今天天气很好。
其实就是个阴天啦。在妖神界，不下雨的天气就是好天气。
“你好，小寻。”司空忘川这时来到了我们身边。这时的他，美冠华服，轻裘宝带，一副贵家公子的样子。
“早安。忘川君。”小寻她兴奋地说着，一点都不在乎站在她身边的我。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我们也对他说。
“看那边！”就在我们互相请安的时候，雀宅里发出了嘈杂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将头伸出窗，看着窗外的天空。
只见一艘船从天边缓缓飞来。它的头顶上有着一个巨大的气囊，船的两边还有一对巨大的帆。在船底，还有几面螺旋桨在呼呼地转。船尾还拖着一条黑色的烟雾，那是船上蒸汽机的滚滚黑烟。
怪不得雀宅里的人们看到这奇特的玩意儿那么激动，这种船连我都是第一次见。
船身是木质的，也许现代人会觉得这种船不结实，但我们这些人还是可以装得下的。船长站在船头向我们挥着手的时候，整艘船也缓缓降落，停靠在地上。
“这是少主前些日子在北方订购的最新式的东西，听说在北方很受欢迎。原本你们可以乘真正的大船顺着涟江而下的，但现在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这种飞行船也不错。”站在一边的邵景告诉我，“虽然一开始可能没有马车的速度快，但是行驶起来不会累，走的路程也比马匹要远。如果顺风的话，船速就会跟快。”
“请诸位勇士上船。”船长下船后打了个揖，微微鞠躬，“宝马兽骑也一起上船吧，船上的兽栏很大。在船上我们会给你们最好的环境。”
“什么？要让我的纳良和那些牲畜在一起。”司空晋突然从白鹿背上跃下，大声抱怨起来，他指的是雀家军的马匹们，“纳良可是圣兽的后代，我想他也不会答应的。”说着，他摸了摸那只白鹿的头。
“司空晋先生，船上只有一个兽栏，如果不愿意的话，就不要上船。”雀应侯在一旁冷冷地说。
司空晋咬了咬嘴唇。“我的纳良不用你们的载运。请告诉我这艘船的路径。”
“先去程州国大都程州城，再穿过太湖，到达风花国后再往北走。”
“那好。纳良他自己认得路，我想，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自己走。我和小川上船，纳良留下。”他最后说。
小插曲之后，我们还是依次上了船。加上船长，机工，总共不到二十个人。邵景又喊来一些人将行李搬运上船。一声响亮的汽笛之后，伴随着轰鸣的机器声，船开始上升，越来越高。我们下方的雀宅也越来越小，只剩下为我们送行的彩带随风飘扬。
最后，两扇大帆打开，船开始平稳飞行。
我们没有去朱雀城，那里现在还是一片汪洋，则是直接上了大道，一路向北。
有点在人类世界坐飞机的感觉，但比飞机要安静得多。我站在船舷看身下的大地，星星点点的水面，还有如丝的轻云。船的速度不快，但总归要比走路强多了。
轩窗边上的铃铛时不时地在风中响起，暖暖的风从窗外进入。今天没有下雨，再看看头顶上的天空，在我们四周的，就是水波一样一层一层的厚厚的云朵。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我找到司空忘川问他。
“去程州城。那儿是程州国的国都，程州君侯也住在那里。我们要在那儿作短暂的停留，之后就要彻底离开程州的边界。”司空忘川很流利地回答，看起来他为这次的旅行准备好久了。
司空晋一直站在司空忘川的身旁，寸步不离。在我对小川说话的全过程中，他一直用一对警惕，多疑的眼光望着我，让我浑身上下不舒服。
小寻趴在栏杆上看着远方，她怕水却不恐高，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这艘船上的乘客也许很沉闷，只有突突突的发动机的声音。
三个钟头之后，刚过正午，我们便到了司空忘川口中程州城。
这个城市比朱雀城要大得多，一路上，我数了下，类似于朱雀酒楼的饭店就有好几个。拥挤的道路上却还有着一条条铁轨，当当响的电车就从那上面慢慢走过。但像我们乘的这种飞船在城里还很少见，看到了我们的大船，市民们都停下脚步看热闹。城中央，我还看见了一个高高方形的塔，金顶红墙，白色的汉白玉阶梯像一条长长的银缎延伸到高塔上一座阁楼的脚下。
“这是鹿台。”很少说话的东野获告诉我，“程州君侯所住的地方。这个城市由他直接管理。”
后来我们在一处宽敞的大院里停了下来，机师开始为车子加燃料。
我们几个孩子终于获得批准，可以下船活动活动，但司空晋还是派了他的随从紧跟在司空忘川的身边，生怕他有任何危险。司空晋先生本人不能出现在大街上，被人认出来就会有很多的不方便。
船停靠的地方是一个类似于四合院的地方，四面都是高墙，巨大宽敞，将船很好地保护了起来。我们从侧门离开，根据船长的嘱托，我们还要买一些食物，因为出了程州界，就很难有机会可以有这样的休息时间了。
刚刚出门，司空忘川就像是释下了一个重包裹一样舒了口气，之后，我惊奇地发现，一个小东西从他的衣服里跑了出来，最后被他捧在了手里。
那是一个样子像老鼠的小家伙，却又有着一对大大的，毛茸茸的耳朵。灵巧的小爪子扣在小川的指间，望着外面的世界，贪婪地大口吸着车厢外自由，洁净的空气。
“这个是……耳鼠吗？”小寻激动地问。
“嗯，他的名字叫子尾。”司空忘川回答说，“我在一片栗子林里发现的，后来他就和我一直在一起。他和我一样，非常害怕我的爸爸。”
“听说耳鼠可以飞，是吗？”小寻又问。
“用他的大耳朵。”说着，小川摸了摸它的脑袋，“不过他现在也累了，以后再飞给你们看吧。”之后，他就将子尾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我注意到，看见了小耳鼠，依偎在小寻身边的小女孩的脸上也露出了小小的兴奋。
城市很大，电车和来来往往，上面还挤满了人，真有点像人类世界里挤公交车。远处很容易就能看到高高在上的鹿台，再往远处望，是一排排吐着黑烟的烟囱。
看见了一家食品店，司空忘川和他的随从就走了进去，小寻则跟在他们身后，站在门口。我估计是那个小女孩不愿意进去，因为那和人类的食品店不一样，这里面堆满了风干的蟾蜍，蜥蜴还有蛇，整座屋子里还有一股很讨厌的味道。
希望司空忘川不要挑那些让我恶心的东西。
旁边有一家书店，我很高兴，看看这个世界有什么书也不错，正好回去的时候可以当做纪念。
书店里面人不多，书看上去也不是很新。
第一眼我就看到了一本古色古香的《海内异兽图志》，定价二十枚钱。这应该是一本讲述妖神界各种野兽怪物的书吧，刚好可以给我扫扫盲。
我翻开书，首先是一只叫做当康的野猪兽，从图上看，有着一对夸张的大牙。后一页是一种叫做夫诸的白鹿。“状如白鹿而四角”，书上这样写着。再后一页，是一种叫做红鹜的鸟，长得有些像野鸡，头上还有三彩的羽毛。“北方野鸟。通体朱红，性情暴烈，喜群居，惧怕水，爪中有剧毒”。
我又往后翻了翻，居然还看见了司空忘川所说的耳鼠。“耳大如翅，身形如鼠”，旁边还配了张图。果然是很可爱的样子。
看了看我的口袋，里面有我这么多天以来赚到的工饷，不到五十枚钱，买这本书依然足够了。但毕竟这些都是我的辛苦所得，最后我还是没有舍得花这笔钱。
等到我离开的时候，狐小寻和司空忘川已经在门口等我了。当然那个小女孩也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川肩上的子尾看，也许她真的很喜欢。
“我们快回去吧，要不然小川的爸爸可要着急了。”小寻对我说。
“嗯。”我答应着，突然，我看见了一个人。
“小寻，看那里的一个穿着黑披风的人。”我对她说。
大家顺着我眼睛的方向望去，那个穿黑色披风的人刚刚走出一条小巷。他看见我们发现了他，突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赶快转身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那个人多么像我的爸爸。”司空忘川说着，摇摇头，“他为什么会在哪里？你知道吗？”他转身问身后的随从。随从只是摇摇头。我到现在还没有听他讲过一句话。
“他好像在做什么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到船上再问问他。”
回去的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在船上，司空晋像没事人一样，站在船舱里等着自己的孩子。他的披风已经不见了，换上了一开始所穿的衣服。
我最后还是没好意思问他刚刚发生的事情，我也没有和任何人讲。也许小川也不敢问他的爸爸吧。
我们前方的路还很长，还有许许多多未知的困难等着我们。也许，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团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