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行云流水,夏天来临,拍照旺季过去后,Sofia又来找我聊天、逛街。
“亲爱的,前一阵子你忙呢,就没有来打扰你。这几天空了吧?你呀,得好好打理一下自己,洋葱头说上次见你又黑又瘦,工作也别太劳累。我带你去做头发,我认识一个发型师,很不错。外头夏季打折,一起去逛逛吧!懂得休息才能更好地工作。”
电话里Sofia的话语渐渐远离了我的注意力,无非是些花钱的事情。我嘴里答应着,心里恨得牙痒痒,我为Anson工作,帮他赚钱给你花。好,这下正好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去抢Anson。我心生歹念,有个计划慢慢开始萌芽。一颗小种子可以生长成参天大树,我这颗种子只要长成狗尾巴草,也够撼动一下Sofia自以为是的心了。
一个礼拜之后,我坐在理发店里,满头满脑的夹子,被一些电线吊起来,Sofia在削头发,满地的碎发,吹风机的声音在耳朵边转来转去,说话都听不清楚。发型师一直在拍Sofia的马屁,还捣鼓我办一张金卡,三千块。三千块呢,单击快门一块钱都不知道有没有,如果钞票像手纸那样每个洗手间里都免费提供就好了。我假装听不清楚:“啊,什么?三块?六折?冲三块钱服务价格打六折?”我脑袋被夹子夹了,不能动,目不斜视的,发型师一手拿电吹风,一手拿梳子,也没办法腾出手来比画。
“噢,听不清楚,听不清楚。”我堂而皇之地闭上眼睛不予理睬。
烫完头发,脑袋大了一圈。“过两个礼拜自然了就好了。”发型师心虚地说。
“好吧,好吧,过两个礼拜要是瘪不下去就只能来打薄,你得免费给我弄。”
我们又一起去买衣服,她尽挑一些牛仔短裤和吊带背心给我。
“噢,这短裤太短呢。”我使劲把裤腿往下拉拉。真省料子,却不省人民币。
“哎,VV你这么好看的腿,就该露出来。对了,再去买一双坡跟凉鞋,你脚小,脚小性感。你当然知道封建时期男人为什么要求女人裹小脚了。”她对我眨了下眼睛,“性感。”
被她这么一提醒,我发现自己的脚还真是很小、很性感,只有三十四码。脚指头排列有序,像竖琴的琴弦一样排列整齐,当我踩着直角三角形状的小坡跟细带凉鞋,摇摇晃晃地走到镜子前,感觉还真对得起镜子里的自己和观众。
我们在南京西路上一家店一家店逛过来,走得我脚上起老茧,身上的衣服脱了穿,穿了脱,几乎把看上去不错的衣服都试了个遍。
“我喜欢试穿衣服,有些衣服穿在身上才有感觉,还有一些买不起,过过瘾也不错。”Sofia试穿衣服从来不觉得麻烦费时。
最后她为我选了一些带小花纹图案淡色的吊带衫,又帮我把蓬松的头发稍微扎了一下,斜斜地挂在右肩,镜子里换了个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还能这么漂亮呢,好像白活了三十年似的。
“你个子小,身材匀称,适合穿简洁干练的衣服,如果穿成波希米亚就会像一棵烂白菜。”她指指我的腿,色眯眯地微笑着,“这么好看的腿必须露出来,裤腿短些还能显得腿更长些,藏着可浪费,记得涂上指甲油。你得时刻让走过你身边的男人,至少用余光扫扫你。”
Sofia选衣服的眼光和菜场那些中年妇女挑菜的眼光一样犀利尖锐,非常精准。我终于能理解她受众多女粉丝拥趸的原因了。而我也借此好好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穿衣品位,她说得没错,身边有现成的化妆师,都不向她们学习化妆技术,真是太浪费了。于是在她的怂恿下,我又买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彩妆,花了不少银子。洋葱头严肃认真地为我免费培训了一个下午的彩妆技巧,这是认识他以来,最正经的半天。
晚上,当我脸上涂得鬼样地出现在阿飞面前时,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你被人打得两只眼睛都成青皮蛋啦?”
“死阿飞,有人要打我也得你做盾牌。”
“你的化妆技术不如你的拍照技术,还不如素颜拍了自己用电脑后期上妆。短裤太短,本来想请你去吃静安公园的东南亚菜,为了不让你被公园里的蚊子叮咬,现在去吃肯德基。看我多体贴你。”
肯德基就肯德基,我点了十对辣鸡翅,啃完第三个,我已经辣得冒汗,阿飞“啧啧”两声:“脸上粉化了哈,像莫奈的睡莲池。”
我嘴里和脑袋上都在冒火,看在他请吃鸡翅膀的分儿上,忍了。
我开始啃第五个翅膀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
“你说那个Sofia,凭什么能抓住Anson的心?我一个男人都没有,她却占三个,一手抓一个,那也得三只手。如果她来勾引你阿飞,你会拒绝吗?”我大嚼着鸡翅膀肉问他。
“可她没来勾引我呀!”
“你假设一下,她对你抛媚眼,乱摸你。”
“可她没对我干这事儿呀,我怎么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差不多有十分钟的时间,都是我在假设Sofia用种种媚态勾引阿飞,而阿飞据理表示没发生的事情后果没法儿说。
最后他不耐烦了,用手撑着下巴问:“你想听哪个回答?”
“真话。”
“真话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假话。”
“假话就是我会照单全收,你满意了吧?你心里的答案就是这个,我让你满意一回。”
“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把嘴巴里的鸡骨头吐出去。
“你看,真话假话都不能说。”
“你就不能说另外一句假话:‘我会义正言地叫她滚,越远越好。’”
“那你以后先把答案告诉我,我来朗诵就行了。”
后来我想这种问题大概同老婆问老公“我和你妈同时掉下河你先救谁”一样愚蠢。男人用下半身思考,生理冲动占第一位,与爱不爱没有关系。所以会有419(For One Night),古时候称露水夫妻,只是现在依托发达的旅馆业,两个人在夜店喝点酒就能发生,醒来后继续做路人甲和乙,和走在路上两人撞了一下差不多,只是时间长度和身体触碰深度不同。
剩下十只鸡翅膀,我带回家给大饼吃。和阿飞分手的时候,才想着今天化了妆,完了,假睫毛肯定快脱落了,睫毛膏正在认真地化开,一直化到颧骨这里,说不定眉毛的颜色也掉了下来,和眼影搅和在一起,粉底和粉吸了我脸上分泌出来的油,像塌落的颜料,让我看上去像蒙克《呐喊》里的精神病患者。
在十字路口,阿飞停车把我放下,摇下车窗,对着准备离开的沮丧的我:“嗨,今天这样打扮很漂亮,知道你有定力减肥,照片也越拍越好,我很为你骄傲。”我不知道是应该当补药吃呢,还是当敌敌畏喝,他多半是怕我半夜噩梦,先安慰着。
夏天的蚊子有着漂亮的长腿,细长的嘴,可它们吸血,哥特式的纤细和恶毒,母螳螂也是,当交配结束,它就把公螳螂吃掉。自然界美丽与邪恶似乎无法绝对分离,让人真真假假分不清楚,失去应有的判断力。男人就喜欢这种邪气和妖气混在一起的女人。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一件东西就在那里,拿得到或者拿不到,它就在那里。如果不尝试,连得到的机会都没有。怕什么呢,高中时他把我给出卖了,而我不是照样继续好好地活到现在。我的勇气又来了,房间里的空调哄哄地响着,窗外寂静无声,隔着玻璃,外面有一个热浪烘托起的明亮的月亮。那大灯泡亮在那里,对着我傻笑。我爬起来,打开电脑,偷偷摸摸地在团队所有宣传推广用的网站上注册了新的用户名,连聊天软件都没拉下,我要用马甲偷偷摸摸地去办一件事情。
在电脑屏幕前,屏幕发出蓝盈盈的冷光,照在自己的脸上,脸上的肉和毛孔都在慢慢塌落,我就像一个老巫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