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琛,黎月此生欠你的,来生一定还报……”
悠远的声音阵阵回荡在时宛翎沉睡的脑海中,仿佛层层跨越时空的间隔,朦胧却无比清晰地响彻在沉寂的夜空中。
要不是车身突然传来的剧烈颤抖,时宛翎恐怕此刻都还在沉溺在那虚幻的梦境中。
轻轻扭头,将头懒懒地靠在车窗上,呆呆望着窗外虚幻的灯红酒绿。之前就在家里和父亲大吵一架,此刻经过长途的颠簸,顿时感觉浑身的酸累。
淅淅沥沥的雨飘渺地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映出了时宛翎那张倾城的脸庞。
宛若流莺的修眉美若横波,铜铃般的眼眸清澈如波,光滑平静的脸庞不显一丝波动,宛如遗世风情沉沉坠落凡间。
刚才那句话,在梦中出现的次数似乎越发频繁了。
她皱了皱眉,修眉迸发出灵动的神色,仿佛一颦一蹙间都能勾起绝代风采。
“不好!宛翎,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刚一醒来,时宛翎沉静的思绪便被旁边正在开车的夏浚猛然摄住。她慌忙扭过头往后看去,一片雪白的车灯正浩浩荡荡地朝着他们冲过来!
没想到父亲的动作竟是如此之快!时宛翎脑中不由升腾起一丝焦虑,本以为此次逃跑计划万分周密,却不曾料到父亲手段更是高明!
“夏浚!开足马力!死也要逃过这劫!”
时宛翎厉声吼道,竟一脚踩在夏浚的脚上。灼热的疼痛自脚背传来,夏浚灼灼的目光在夜色中愈发精明,马力开足,汽车像飞一般急速奔驰在积满水的马路上,溅起路边层层水花。
逃离父亲的手掌,是时宛翎一直梦寐以求的心愿。
十七年前,她降生在这个常年飘雨的城市,雨水总是绵绵长长落进她潮湿得不见一丝阳光的心坎。寒冷之气,积满她冰冷的内心。
父亲是城市里一个大财团的董事长,她自出生,就仿佛是受到上天额外的眷恋一般,美貌与智慧,上天毫不怜惜地留给了她。凭着过人的头脑和出众的美貌,她早已是闻名全城的绝代才女。
别人祈求都得不到的东西,却是她甘心抛弃之物。
因为这份美貌与才华,她早已成为父亲手中谋取暴利的工具,只要有她做代言,这个财团的利润便会源源不断滚来。就是因为这样,她沦为了父亲手中不得自由的一枚商业棋子。
她想要自由。
可她必须按照父亲的商业模式活着。
为了自由,她和父亲达成契约关系,她为他工作十年,十年后她便拥有追寻自我权利的自由。十年后,她十七岁,她以为这份契约关系已经结束,但是父亲怎肯让雪球般越滚越大的利润在一夜间消失!
警报声、汽车的长鸣声顿时充斥着整条迷乱的大街,眼看那些车辆就要一个个将两人赶超,时宛翎突然抬起明镜般的眼眸望向一脸坚定的夏浚。
“夏浚……如果我走不了……”
清脆的声音悦耳动人,撩起夏浚心头暖意的情愫,他却在时宛翎话未说完时断然打断她的话:“别说傻话!今天你没有获得你想获得的自由,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夏浚英气的脸庞焕发出熠熠的光芒,坚毅的脸庞没有一丝犹豫,竟让时宛翎心头莫名一暖。
她知道,这个世界里,也只有夏浚一人能够相信了……
夏浚,如果我走得了,我一定会跟你说出心头最想对你说出的话……
想到这里,她心里突然感觉一阵舒坦,稍沉一口气,她一只脚猛然踩在刹车上。
急剧的刹车猛然将两人身体向前翻去,周围紧围得车辆迅速刹车,不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纷纷凭着惯性往前滑去。瞬时间刺耳的嘶鸣声骤然响作一团,有的车辆甚至在慌乱中发生不小的碰撞与摩擦。
众人纷纷下车拦截,打开车门,两人早已趁着混乱跳出车外,车内早已没了人影。
“混蛋!”
时宛翎远远就听到了父亲咒骂之声,不可遏止的盛怒突然犹如火山般爆发出来:“要是没抓到人!你们的饭碗就别想要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想的依旧只是他的金钱,她这个女儿分明就是他金钱的装饰品!
时宛翎冷冷一笑,心里早已冰冷到了极点。这个永远满是悲伤的城市,究竟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汗珠混着雨水从额头上滴滴落下,时宛翎不经意间紧紧握住了夏浚的手,夏浚的手却在此时有些颤抖。
尽管迅速被夏浚掩饰过去,但这一细微的颤动还是没能逃过时宛翎细如银丝的心思。
夏浚心里在害怕什么?还是说……
时宛翎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她千方百计让夏浚帮她潜逃,难道就连她最信赖的人都在欺骗她?
心里漠然一凉,她在一幢高楼的下停住了脚步。
夏浚似乎也感觉到了时宛翎手心传出的微微寒意,他慢慢扭过头,眼睛的目光忽然显得有些暗淡。
时宛翎此时竟不敢揣测他的内心,他的眼睛,第一次让她感觉如此深沉,深沉得仿佛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涉足他的领地。
“宛翎……”
他浑浊的声音突然打破了雨中淅淅沥沥的寂静,一道惨白的闪电刷下来,刷白了他黑色深沉的眼眸。他的声音都有些不认识了,难道,她真的就会一无所有吗?
时宛翎心里突然感觉剜心的疼痛,她心里似乎默默祈求着夏浚,求求他,不要这么残忍!
“剩下了路我不能陪你了,你自己要好好地活着……”
淡淡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感情,时宛翎却听出他声音的颤抖。原来他不是要背叛她,而是选择独自回去面对父亲,这个担子,总需要有人挑着……
无言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落,夏浚默然擦过她的双肩,复杂的神情却充满了干净利落。
身旁的东西仿佛就在今夜消失得彻彻底底,就连她心里唯一的挚爱都要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不敢说出爱,却让这份爱渐渐淋湿在雨城的夜色里。
不,不要!
心里的不舍终于爆发,她正欲转身将他挽留,他却猛然将脚步一顿,一个扭头,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温暖的嘴唇就已经紧紧贴住她欲张开的红唇。
身体忽然一阵剧烈的麻痹,时宛翎身体不自觉得靠上了墙壁,任凭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细细的发丝上,柔滑的脸庞上。
一切仿佛都是那么不可知,夏浚的深情,也只有其中缓缓传来的温暖可以探其一二。
倾尽雨城十七年的依恋,时宛翎闭着的双眸缓缓滴下了热泪。
犹记当年那场夹雪的夜雨里,她独自蹲坐在天桥的楼梯上,任凭雨丝溅落她一身繁华。是他,递来一把青瓷色雨伞,满脸默然:“会冻坏的。”
多少年后的夜雨里,他却要用这种方式向自己告别。是他感觉到什么,还是他打算从此远离她……
心里升腾起莫名的恐慌,时宛翎一把推开夏浚,眼里尽是倔强:“喜欢我就跟我一起走!扔下我一个人,算什么啊!”
听着时宛翎这句任性的话,夏浚心头愣愣一笑,这个丫头,从来都只会高冷,如今竟也有失常态,这就是她会表现给信任之人的行为啊!
没敢多犹豫,夏浚执意推着时宛翎离去,并苦苦劝诫道:“快走!离开这个地方就别再回来了!别再想着我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他心里发疼,一道闪电劈下来,他却看见她父亲的人鬼鬼祟祟地接近了他们。
他脸上的神色立即绷紧,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焦虑,连连推着时宛翎走:“快走!他们人来了!”
一听夏浚警告似的话,时宛翎警觉地扭头张望,果然发现他们的人早已下了车摸索着朝他们过来。密密麻麻的人流缓缓聚拢,他们脸上的神情也由严肃变成了得意。
“求你快走啊!”
夏浚嘶吼的声音打断了她最后的留恋,挥去最后一抹依恋的泪水,将一切倾心撒碎在纷纷落雨里,时宛翎走得竟是如此坚决。
一道雪白的光芒从天而降,那份坚毅的神色更加凝练而富有生机,体内轻然萌动的无名情绪也逐渐升腾。
有一种东西正在召唤她……
层层包围正围着时宛翎过来,她扭头猛然往前方跑去,雨点丝丝钻进她迷乱的发丝。这个世界的东西已经在这个十七岁的冬至天结束!如果不是那钻心的一吻,她也断然不会走得如此坚决!
夏浚!如若大难不死,我一定会回来找你!记住,宛翎爱你!
高亢的声音清脆地回荡在脑海,雨城的誓言她坚决铭记在心,为了不辜负心爱之人的心意,她走得如此坚决!
“快!拦住她!”
时宛翎的父亲嗅出不寻常的味道,即刻厉声呵斥手下人马前去阻拦。谁料那纤纤身影竟如风般穿过浓密的雨丝,赫然奔向一辆疾驰而来的轿车!
夏浚瞪大的眼珠仿佛一瞬间就要迸射出来,深长的呼吸骤然停顿,还没来得及急速奔向那决绝的身影,那一头乌发便涌进轿车雪白的光线中!
“卡拉!”
天际仿佛突然被炸裂一般,巨大的轰鸣清脆地响彻整片苍穹,竟将整个世界刷出一片洁净的惨白之色。
轻盈的身躯仿佛一瞬间融进浓重的白色中,雨城淅淅沥沥的雨丝纷纷落进她滴泪的眼眶。
只在那一瞬间,身体仿佛就要被这片惨白之色撕裂开来,身体的筋骨血液仿佛就要被强烈的光芒融化侵蚀,碎心的痛苦让那凄凉的惨叫长长响彻在一片谁也看不见的白色之中。
“文琛,黎月此生欠你的,来生一定还报……”
悠远时空再次传来静谧的声音,却让时宛翎脑中莫名一阵绞痛。
许久,众人终于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仿佛又是一片平静。只是时宛翎冲过去的地方,司机的车辆正远远地刹住了车,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气喘吁吁。
她分明就没有撞过来,只是在一片白光中,她早已失去了踪影。
周围一片寂静,终于有人乖张地一声长喊。
“小姐……小姐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