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里断断续续传来竹条鞭笞在肉体上的刺耳声,安静的学堂里有学生倒抽凉气的声音和教书先生严厉的斥问。
“白濡,你倒是说说,你有没有做错?”说话间,又是一鞭子下来,狠狠落在女子小腿处。
女子双手紧紧抓着水蓝色的裙子,竹条每落下一次她便发出隐忍的一声闷哼。即使紧贴着皮肤的袄裙有血迹渗出染深了原本亮丽的水蓝色,那女子也是紧咬着红唇,不肯退让。
“错?先生您告诉我,白濡一未蛮横无理,二未伤及无辜,究竟是错在何处?”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夜莺啼鸣般作响。然而这动听中分明带有几分委屈和倔强。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那周家公子脸上的抓痕不是你所为,难道是我做的?人家不过说了你一句,你为何要泼妇般地对人?且不论这事,一个女子如此心狠手辣便是错的离谱,今日我倒要替你父母好好管教你一番。”说完又是一鞭抽在小腿。
这一鞭子抽的真是极妙,真好盖在先前已渗出殷殷血迹的位置,疼得白濡狠狠一咬唇。再松开嘴时,唇上俨然两个深深牙印,竟还有隐约血珠滋出。
“那么先生您可注意到学堂里少了一人?您可知周世如他做了什么好事?如此不听人一句话便使鞭子教训人,您又有什么理由骂我心狠手辣?”
白濡猛地一抬头,泪水盈眶的双眼钉在教书先生脸上,身子几不可查地颤抖着,可就不愿意屈服,像只困斗的小兽。
教书先生挥着竹条的手没来得及落下,就被她这样的眼神震了一震。他确是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抓了白濡过来责问。他从侧堂出来,便看到白濡骑在周家公子身上,样子盛人,双手使劲在捶打身。下的人。
先入为主,他之前又被学生气到,正在气头上,便二话不说便提起白濡扫起竹条开弓了。
“先生就因看到白濡对周公子拳脚相向便定了我的罪?该事前因后果先生您可知?”白濡眼里盈满了泪水,颤着身子从木凳上转过身面对着全堂学生,用手指了指空着的位置又指了指缩着脑袋的周世如,“身为女子,清白最为重要。连雪蕊今日巳时一刻被周公子等人围于角落,欲行轻薄之事,依我大齐律规理应杖责五十。我仅仅是打了他几下,划了他一道,反而要落得如此下场吗?”
说的一段话字字哽咽,句句有力,在座的女学生有的已掩面拭泪。那教书先生从白濡第一句话开口时就静默了,此刻听完她的话更是呆若木鸡地看着那空着的位置和周世如。
在大齐,当今皇上将女子清誉看得尤为重要,更立下了明文条例保护女子。然今日,他不问青红皂白将行义事的白濡体罚,他深知自己在气头上犯了错。
似乎为了响应白濡,底下原本怯怯懦懦的几个女学生带泪举手发声:“我愿为白濡的话作证。”
有了第一个发话者,第二第三个学生也站了起来。更有几位男学生摔了毛笔,脚踩椅凳,大声呵斥教书先生乱打好人颠倒黑白。
这一下,本来还硬咬着牙死撑的白濡大声“哇”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好不伤心。那教书先生自知闯祸,以自己的背景事后还不被这些朱门大户修整死?遂,急忙扔下书也不顾别的就往书院外逃。他本就是托了关系打诨插科,这会也不知一时脑热打了谁家千金,现今出了事还不得赶紧跑路?
白濡向来性格温和,但倔起来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脾性。刚才由于心中有执着硬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现在结果出来了她才觉得委屈地要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学堂里顿时鸡飞狗跳,有的过来安抚白濡;有的找自家书童拿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有的跑出去追那不负责的教书先生;还有的找白濡的书童回府报信。
白濡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府的,她只晓得她当时哭得都快要抽噎过去了,哪里还记得最后是哥哥白彦诩将她抱回去的还是爹爹将她领回去的。她只模糊记得自己嚎了一路。
回府后,府中上下望及自家小姐小腿处的血迹斑斑皆泪眼婆娑,颤颤巍巍伸手一副想碰不敢碰的模样哀嚎:“天杀的哟,哪个没良心的教书先生将我家娇嫩的小姐抽成这个样子的哦!”“个折寿十年的狗崽子,怎么狠得下这狠手咧,哎哟喂,简直不能忍啊。”
她亲娘,也就是当今老王爷的嫡亲女儿南阳郡主闻声赶来见到女儿伤处时,哭的肝肠寸断,只差一根白绫悬在将军府的主梁上以示悲愤了。
她的亲哥哥白彦诩一身白衣,眉头紧皱地把她抱到卧室给她上药。边上药嘴里还念念有词:“要是让我逮到那无良的夫子,我定杀他落个儿孙不能的下场。”
白濡趴在软榻上,抽搭着鼻子,水灵的眼里都是雾气。
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哥哥你为什么就不能轻一点?上药就上药,你那咬牙切齿抠着我肉的行为到底是想怎样?
“哥哥,你抓的我好痛啊!”
还沉浸在必要抓到凶手的决心里的白彦诩回神,看到妹妹满是血迹的小腿上还增加了自己的抓痕,心中满是痛苦。
“白濡,哥哥不是故意的啊,痛不痛没事吧?”
“……没事,不痛。”
“胡说,怎么会不痛,我正好抠在你伤处啊。我指甲缝里还有你的血呢!”
“……哦,其实,很痛啊。”她崩溃流泪。
哥,为什么你看着风度翩翩,智商却像被驴踢过啊。这是个硬伤啊。
这一“浪荡少年轻薄白莲,义气闺秀仗义挺身;无良夫子无情笞打,将军嫡女骨气凛凛”的事迹自当日从书院传出之后,大齐上至皇亲国舅下至平民百姓皆为之动容。大齐向来将男女平等看待,从无什么男轻女重之别。更甚者,每有女英豪出世时候,大家都是敬佩得不得了的。又何况恰巧碰上了禽兽轻薄女孩子家家的大事,这更激发了大齐人民骨子里的英雄气节。
唱戏的将其作了戏本娓娓唱来,说书的把它折成话本子添油加醋一番,讲的那叫一个精彩。
总之,白濡这般事迹是被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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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濡趴在床上整整一十又余二日才可下床走动。她本就长得白白细细,那竹条又是卯足了力抽下来。往往那先生的竹条刚离开她小腿,那痛的厉害的地方就有血迹冒出。白濡相想想还是忍不住一颤。真是太疼了。当日她究竟是如何忍得住的?那夫子又是怎么狠得下心得?就是拿开水烫活猪,它也会嗷嗷叫得可怜啊。她活生生一个人那人就狠心啊?
不过好在处理得当,现在已经结痂结的差不多了。宫里来的御医信誓旦旦说只要好好保养定不会落下疤痕。
这一日天色出奇的好。将军府里的后花园春意盎然。爹爹与娘亲在前厅待客,哥哥白彦诩前往东宫与太子伴读,这空落落的后院便只余下她一人了。
她的随身侍婢阿荞正小心翼翼地搀着白濡的手在庭院里散步。
“小姐,你可小心点脚下,要是再磕着碰着了,奴婢可担待不起啊。”
白濡倒没觉得自己需要借以他人之手才可行走,心里很是不自在,想了想素手指了指不远处开得正好的牡丹:“阿荞,那牡丹开的极盛,你且采几枝长势最好的放我房里。”借着指花的动作,她离开了阿荞的搀扶,“我就在这院里走走活动一下散散心,你不用担心我。”
阿荞还是不放心地想要前去扶她,白濡见此虎着一张脸:“阿荞,你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吗?我说无事便是无事了,你再这样我就真把你许给府里长工四富了。”
阿荞听得此言脸上方显煞白,急忙要跪下:“小姐千万不要将我许给四富,阿荞乖乖听话便是。”将军府上上下下皆知那四富对她有心,可她已有意中人,哪里还肯被配与他?她虽只是个下人,可也懂‘一生一世人’的道理。
白濡在她跪下前将她拉起身:“..我就是想独个散散步,你早些同意不就是了?”哪还用得着被吓成这样。
终于遂愿可独自走走,白濡好心情地向前边走得一步三回头的阿荞挥手,让她快些去做她的事,不必担心自己。
正踱步至不远处白彦诩精心栽植的竹林处,白濡忽听得耳边有虚浮不定的话语声。那声音飘散在飒飒的竹叶摩挲中,让人听得不真实。
她停下了脚步,云烟色襦裙随着她的动作摆了两下。
恰巧,那声音的主人已穿过小廊走来。
时隶一身锦袍,绛紫足靴上的繁复花纹先出现在她眼前。再接着,他就在自己面前了。
他的一张脸很有看头,白濡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感叹。
时隶将她眼中的内容读懂了几分,戏谑地俯身向她靠过来,开口时特意压低了嗓子:“怎么?我这么好看?让你把持不住了?”
“..”白濡小掌抵着他胸口处推了推别过头,“我觉得你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你就要破功。”
站在时隶身后的白彦诩掩唇咳了下。这两个人当自己是死的吗?光天化日之下秀个毛的恩爱?
经他这么一咳,两人分开了些。
时隶没什么反应,还是悠然自得的样子。但白濡就不同了。毕竟与白彦诩是血浓如水的兄妹,自然明了他这一咳所带的内涵。斜睨了一眼身旁的时隶:谁跟这货秀恩爱谁脑子有病。末了,加了一个‘我很严肃’的表情。
时隶自动把她的嫌弃过滤掉,一掀袍子蹲下就想提起她的襦裙查看伤势。
白濡倒不惊讶他为何会知道自己会受伤一事,当下注意力全部在他大胆掀自己裙底的动作上。
“死流氓!黄花大闺女的裙子你也敢掀。臭流氓。”
时隶抬头正好对上了白濡咬牙切齿的模样。
白彦诩不能淡定了,看着这一幕瞪大了眼忘了护花使者的职责
这,这还没成婚呢就这么痞子,日后成婚了岂不是要嘴对嘴亲亲了?
他哼了一声,堵在两人中间:“时隶你这小子干甚呢?我妹妹还没到你时家呢你就对她动手动脚的啊?”
这话一出,白濡心里咯噔一下,顿有不妙之感而生。
果然时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眉目含笑。她见此模样,头皮发麻。
时隶这人表面上看着春风般和煦,实则心黑得很呢。以往跟他作对,那次不是她吃亏哦?
“那,小濡前段时间扒我衣裳一事,原是我出现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