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可以爱一个人，同时又恨同一个人吗？爱有几分，恨就刚好变得同样多，不分上下。心可以这样吗？
——简书
简家一早就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骚扰。真姐跑去开门，一个帅气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外，古铜色的肌肤，白衬衫，米色休闲裤，褐色墨镜。
“真姐早啊。”男人开朗地对着真姐微笑。
“雷少爷早。”真姐笑着回答，“简少爷在书房。”
“又在书房？”雷铭皱眉，明显表示不满，“他再这样，你一辈子也抱不到小孙孙了。”
“呵呵。”真姐笑，“用早餐吗？”
“不用了。”雷铭潇洒地摆摆手，“我们出去吃。”
真姐站在门口，不到一分钟就看到简书同雷铭走了出来。真姐顿时松了一口气，自从小姐走后，简少爷天天窝在书房里，没日没夜地做事，疯了一样。今日能出去，是件好事。人总要放开自己才好。
“一路小心。”真姐笑着开口。简书今天着便装，一件黑衬衣，一条牛仔裤，帅气逼人。
“晚餐不用等我了。”简书笑着点点头，走出去。
车兜兜转转，停在一所学府门口。
“下车。”雷铭一边说，一边解开安全带下车。
简书皱眉，纳闷雷铭在搞什么鬼。雷铭站在车旁向着校门口偏了一下头，简书顺着他头偏向的方向看去，红色的牌子立在校门口，“今日毕业生典礼”。
简书顿时明了，简锦今天毕业了。呵呵，他怎么会把这件事忘记了？
“多谢。”简书拍拍好友的肩膀。
雷铭笑笑。“Alex和美媛在里面等呢，快走吧。”
简书略有踌躇，点头跟了上去。他自然是想见简锦的，只是，简锦会同样想见到他吗？在这样的日子里看到他的出现，简锦会有什么反应呢？自上次宣读遗嘱到现在，他们又有几个月未见面了，这世上，还有比他们更疏远的兄妹吗？不见面，不联系，连毕业典礼这样的日子，自己都需要从别人口中得知。
走进礼堂，人多了起来。典礼还没开始，人们一群一群地站在一起聊天儿，有家长和自己的孩子，有三三两两的好同学一起，有穿硕士服的，有穿博士服的，两届的毕业典礼在一起举行，煞是热闹。
“这么多人，不会找不到吧？”雷铭和简书四下张望。
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简书的余光里闪过，简书急忙回头寻找，人影却又不见了。会是小锦吗？简书正要走近，身后却突然有一只手搭在简书的肩上。
简书回头，竟然是陆楚桥。
“请过来说话。”陆楚桥示意简书。
简书沉默地看了陆楚桥两秒，点头。两人走到礼堂门口，在大门旁边站定。
“要说什么？”简书发问。
“简书，请你离开。”陆楚桥严肃地回答。
什么？简书收回四处寻找的视线，看着陆楚桥，明显不悦。
“我很抱歉，但是你要知道，你越接近简锦，你母亲就越会用力把她推得更远。”陆楚桥低声说，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简书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简锦来这里上学的第一个学期，险些被校方勒令退学。”陆楚桥开口，“因为你母亲示意校方，如果条件达成，她会捐款20万。”
“证据呢？”简书开口，他不是小孩子，这种话不会因为是陆楚桥开口就多几分真实，他要证据。
“呵呵，简书，你知道我不可能给你的。”陆楚桥笑，“你托我照顾简锦，让我与你通消息，我自然有义务将我知道的告诉你。至于信与不信，你自己权衡。”
“简锦今天毕业，你让我如何相信她曾被退学？”
“险些。”陆楚桥纠正简书说的话，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简书打开信封，里面全部都是大学开给陆楚桥的收据副联，有三四张，每张金额30万。简书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这件事，简锦并不知道。她读书刻苦，毕业证书绝无水分。”
简书站在原地，他应该相信陆楚桥吗？母亲会做出这种事吗？如此地赶尽杀绝。
“这天下并不只有我一个棋子。”陆楚桥开口，“如果等下你出现，你说你母亲会不会知道？报纸会不会刊登？”
简书抬头，目光犀利冰冷地射向陆楚桥，陆楚桥却不为所动。“我明白简锦对你的重要性。”陆楚桥开口，看到简书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简锦有一天会很需要你的存在的，需要你站在身边支持她，但是，不是现在。”陆楚桥看着简书，知道他在斟酌。
“你怎么在这儿？”雷铭跑过来，看到简书对面的陆楚桥一愣，“有事吗？快点儿！马上就到简锦了。”
“如果你有绝对的自信，从今以后，你可以完全地保护简锦不被伤害，你现在就可以进去。”陆楚桥轻轻地开口，话却如千斤重担压在简书心上。
简书转头，简锦已经站起身，排队等着领取毕业证书了。千万人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别人都在寻找自己家人，微笑地打招呼，笑着拍照。她最安静，只是平静地直视前方，即便如此，他还是能一眼认出。那是只对一个人有效的魔法。
这样的简锦，他真的有信心能保护她吗？对于别人对她的伤害也许他可以，那么来自他自己的呢？他有信心永远不会伤害小锦吗？
“简锦。”话筒里传出她的名字。简锦抬头走过去，微笑着接过毕业证书。
“万岁！”人群里突然爆发一声欢呼，简锦一惊，转头望去。“Jane，你好棒啊！”“简锦，厉害！”人群中几个人沸腾着，又叫又跳，是雷铭、Alex和美媛。简锦震惊地看着他们，他们怎么会来？
礼堂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简锦突然紧张起来，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看仔细，会是他吗？
人影又闪了回来，陆楚桥站在门口，笑看着简锦鼓掌。原来是陆楚桥，简锦缓缓呼出一口气，浅浅地微笑。她刚刚忽悠一下提起的心，又缓缓下落。怎么会以为是他呢？她不应该想见到他才对。
“恭喜你啊，简锦。”美媛笑着走到简锦旁边，把花儿递给简锦。
“谢谢。”简锦笑着接过，脸上的落寞，美媛尽收眼底。美媛突然伸出手，抱住简锦。
简锦先是一愣，随即微笑。“谢谢你。”
“你做了正确的决定。”陆楚桥站在门口鼓掌，轻轻地开口。
身边，简书隐在礼堂大门的后面，无力地靠在墙上，双眼隐不住的愤怒，双拳死死握住，面色冰冷到极点。
不是正确的决定，是胆小的决定。
019.
你有多想成功？为了成功，你可以做些什么？交换吧，用你有的一切，去交换梦想吧！
——简锦
简锦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
毕业了？她已经毕业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呢？继承遗产的前两条她都做到了，只剩第三条，需订婚或已婚，她才可以动用母亲留下的资金。
订婚或已婚，简锦伸出自己的右手，晃着光秃秃的无名指。订婚吗？和谁呢？难道自己和自己吗？
简锦走出房间去敲隔壁的门，她毕业后，陆楚桥在自己的住处边为简锦租了同样的一处公寓，两人成了邻居。
很快门就被打开了，陆楚桥已经衬衣西裤穿戴整齐，准备去上班了。
“要一起吃早餐吗？”简锦问。
陆楚桥低头看看手表：“好啊。”
简锦径直走去厨房，打开冰箱取出鸡蛋和牛奶。她打开咖啡壶，加水，不一会儿，咖啡的香气飘满一屋。鸡蛋也煮好了。简锦端着早餐走出厨房，看到陆楚桥站在露台上。简锦走过去，直接坐在地上。她低头看着脚下的人流匆忙穿行，奔波着为了生活。
“吃鸡蛋吗？”简锦剥好一个鸡蛋举起来。
“谢谢。”陆楚桥接过，塞进嘴里。
“咖啡？”简锦举起自己的杯子递过去，陆楚桥接过完全不觉有异。
“下一步要做什么？”简锦一边给自己剥鸡蛋，一边开口。
“做什么？找工作啊。”陆楚桥说得理所当然，“遗嘱注明生活费只支付到你学习毕业，然后就会减半，所以你需要工作。”
“那，关于遗嘱的第三条呢？”简锦问得云淡风轻。
“你有男朋友吗？”陆楚桥也问得理所当然。
“难道你想让我找个傻小子，然后把他吓死？”简锦笑着摇头，自己的一切如此复杂，任谁都会退避三舍吧。
“那就找个聪明的。”陆楚桥依旧不以为意。
“你是说我接下来就是找工作，上班，找男朋友？”简锦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开玩笑吧，自己可以活得这么轻松？
“呵呵，小姑娘。”陆楚桥完全看出了她的意思，“你以为简单吗？那就试试看吧。知不知道招聘会大门日日都被挤破，我律师行里小小前台接待一职，就能收到五百份简历，个个品学兼优？”
“请问你的优势在哪里？”陆楚桥看着简锦微笑，极可恶的微笑。然后，他随手拎起一旁的公事包，潇洒地一摆手：“上班去了。”
简锦泄气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她终于面对自己的无能了。招聘广告铺满地，毫无遮掩地嘲笑她，原来要找一份理想的工作竟然这么不容易。
但凡是她感兴趣的职位，全部要求多多。要名牌大学，要相关专业，要工作经验，还要年纪小于二十四周岁，个个要求细致到刻薄，说到薪水却全都少得可怜，或者干脆两个字——面议。
她一直听说工作难找，生活辛苦，但是始终觉得，自己上大学时就是出来打工的，兼职全职，做了那么多，应该会有些优势才对。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在Trouvere端盘子，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那点儿工作经验写在简历上面，简直就是笑话。
“啊！”简锦向后一仰躺在地上，顺手拿起一张报纸遮住脸，她又想睡觉了。虚长了二十三岁，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无是处。
头顶传来敲门声，多半是陆楚桥回来了。“门没有锁！”简锦苦闷地喊，她需要陆楚桥给她出出主意了。
传来门锁转动声，随后是脚步声，脚步声停在自己头顶。
“再无人要我，我就要回Trouvere端盘子了。”简锦隔着报纸闷声喊。
“呵呵。”头顶传来低沉的笑声，略带沙哑。不是陆楚桥的声音，简锦敏捷地扯下脸上的报纸。来人背着灯光，面容看不清，却有一双极闪亮的眼睛。
简书！简锦噌地坐起来，自己这种幼稚样子怎么能被他看到！他怎么会来？他怎么知道她住这里？
简书同样弯腰坐到地板上，顺手拾起简锦丢在一边的报纸：“在找工作？”
简锦看着简书，还在消化他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事实。
没等到回复，简书自报纸后抬头，看到简锦疑惑的表情，主动解答。“陆楚桥同我讲的。我来送老宅的钥匙。”
原来如此，简锦点头：“谢谢你。你可以叫快递，不用亲自辛苦跑来的。”
“不辛苦，呵呵。”简书的目光回到报纸上，好像在看工作报告一样，眼里流露出对待公事特有的认真和投入，“不辛苦，我愿意来。没有钥匙倒不知找什么理由来了。”说完，简书抬头看简锦，温文尔雅地微笑。
简锦坐在对面，熟悉的窒息感再度袭来，她总觉得心的某一处好像对简书有特别感应，其他时间心都在沉睡，只有面对他时才跳动。简锦略显慌乱地转开头，站起来：“喝茶吗？”简锦走到厨房去沏茶，走出来时，看到简书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拿着笔在一张白纸上涂画。
今日的简书有些不同呢，好像将军脱下了战袍一般，人轻松平静，连周围的空气也改变了。他没有了利剑一样的尖锐和犀利，变得柔和起来。他终于奋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安静了吧。他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刺，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开始欣赏自己的大好河山。他的确应该放松下来了。简锦端着茶走过去。
“找工作，有兴趣来简氏试试吗？”简书邀请道。
“我想先自己试试看。”简锦婉拒。
“那么，去找雷铭吧。”简书继续提议，“明明有资源可以利用，何必去挤独木桥？不需要浪费时间去证明什么，现在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太多精力。”简书低沉地开口，“英雄不问出处。”
简锦沉思片刻：“我会考虑。”
020.
一切终于平息，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吧。
——简锦
凌晨陆楚桥才回到家，刚走出电梯，就看到简锦坐在他的门前，手里晃动着一串钥匙，像只被遗弃的小猫。
“一切还顺利？”陆楚桥走过去开门，简锦安静地站起来跟在陆楚桥身后进门。
“不愉快？”陆楚桥坐到沙发上，动手松开衣领的领带和纽扣，人突然多了几分危险气息。
“不是值得愉快的事。”简锦坐到对面。
“得到想要的东西，不值得愉快吗？”陆楚桥笑得有些讽刺味道，但简锦知道他不是在嘲笑她。陆楚桥是个太清醒的男人，所以一切无谓的情绪，他都会觉得可笑，比如内疚、惭愧、伤心，等等。
“他并没有损失，相反，他是唯一获利的。”陆楚桥看出简锦的心事，冷静地开口，“你要知道别人奋斗一辈子都不可能坐上简氏董事长的位子，他却有人双手奉上。”
“不用再安慰我了。”简锦摇头，“利用就是利用，圈套就是圈套，再粉饰也不能改变实质。”
陆楚桥沉默地看着简锦：“既然可以如此坦然，那令你感到不安的是什么？”
简锦抬头看陆楚桥，但又极快地闪开了，心绪的慌乱如此明显。
“怕自己最后做不到？”陆楚桥浅浅地笑了。
简锦低着头，皱着眉不肯开口。
“是怕自己不想做到，还是不能做到？”陆楚桥明显没有放弃。
“两者没有区别，结果都是一样的。”简锦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城市灯光。这个繁华又冰冷的城市啊，简锦不禁战栗。
“不，”陆楚桥走过去，站到简锦旁边，“如果你是怕你不能，我现在就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你绝对可以。”
“但，如果你是怕你会不想这么做，某一日会后悔。”陆楚桥看着简锦，眼睛眯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很有兴趣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
“如果，如果我掌握简氏是错误的决定呢？”简锦转身困惑地看向陆楚桥，说出内心的不安，“如果简书才是简氏最正确的决定呢？以我现在的能力，如何撑起简氏？简书比我出色太多了。”
“所以，你才要锻炼自己，所以你才要努力变强，而不是灰心。”陆楚桥沉稳地开口，“你决定把股份出让给简书，把他扶上董事长的位子，不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考量吗？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变得足够强大时可以抢回简氏吗？”
“如果你对简氏、对你自己都放弃希望的话，那你为何还要那么周折地将简氏托付给简书呢？祈董事愿意出三倍的价格收购你的股份，那不是一条更简单的路吗？”
简锦低沉地皱眉，如果简书知道，他只是她一时的缓兵之计，知道她利用了他，简书会有什么反应呢？会讨厌她吗？会恨她吧……
她深知自己现在根本无法接管简氏，没有业绩，没有同行认可，也没有董事支持，她不可能站稳脚跟，而简氏则会随着她飘摇。然而这一切条件，简书都有，更重要的是，他是继母唯一不会攻击的人选。或早或晚，他都会得到那个职位，她不可能阻止，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简书刚刚孤单的笑容又闪进简锦的眼里，他真的把她当亲人吧，而自己却利用了他。
“简锦在找工作。”雷铭的电话接通，简书开门见山，甚至没有问好。
“大学毕业，都要找工作啊。”雷铭鼻音浓重，明显还在同周公拉扯中。
“我同她讲可以去找你。”简书开口。
“简书，难道你要一辈子把她罩在玻璃罩里？”雷铭失笑，上帝真是公平的，完美如简书，也有一个避不过去的死穴，“安排什么，让她回Trouvere继续端盘子？”
“她不愿来简氏。”简书沉着声回答，语气里有丝抱怨的感觉。
“就算是亲生父母，孩子十八岁也已经独立。你难道这样管她一辈子？”雷铭顿了一下，然后开口，“那她以后结婚呢？生子呢？你也都管？你还要去给她找个老公吗？”
电话另一边沉默了。雷铭偷笑，这是绝招。
“简锦已经不是穿着蕾丝花边裙的小女孩儿了。”雷铭开口，“如果你决定要做她的哥哥，那就只做哥哥该做的事吧。”
简书的眼里有道光闪过又暗淡了下去。
“哥哥该做什么？”简书缓慢地开口，语气低沉。
“什么都不做。”雷铭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简书收线。简锦已经不是那个穿蕾丝裙子的小姑娘了吗？那为何他还是能看到她的不安和倔犟？为何还是看得到很久以前那个晚上，那个孤单沉静的小女孩儿呢？
那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