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几天假日后,冯洛英又忙碌了起来。
别看这春节过得这么热闹这么祥和,但这热闹和祥和可是建立在多少巡城司吏的辛酸血泪之上啊。
因为你看嘛,一热闹,人就容易出事。
被爆竹炸伤的,醉酒砸了人家门的,一时疏忽被贼人盗了钱财的,赏花灯时被人推搡摔伤了的……种种事故种种麻烦数之不尽,大家过年热是热闹开是开心了,但一不小心热闹过头开心过头乐极生悲的也委实不少,可把维护治安的可怜巡城司吏们累了个够呛。
鉴于委实够忙,自除夕那天后,冯洛英就没再去找过苏丹碧,不过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找他的必要,陷入春日沉眠的春殆素颜被苏丹碧收了;闯入阵里的醉汉苏丹碧允诺处理了;自家院子里那朵奇怪的花也不见了;一切麻烦貌似都已经解决了。冯洛英自是懒得再跑东跑西。
不过……春节嘛,习俗就是要走东走西,四处拜访联络感情,考虑到某人刚承认下的朋友关系,再考虑到他打死也不愿出来的怪习惯,冯洛英还是决定抽空去苏丹碧那里跑一趟。
而且……那晚事情太多太乱了冯洛英一时没有注意,但现在一静下心来仔细回忆他就感觉有点不对。
苏丹碧,貌似为了救自己对洞彻之阵……出手了。
这违反了他一开始所说的那个约定。
那么……违约的话,会有什么问题吗?想到这里,冯洛英突然有些担心起来。
倘若是因为救自己导致苏丹碧有什么不测的话……嗯,冯洛英心中多了一丝歉意,但也只是仅有一丝而已,苏丹碧违约的代价如何他并不知晓,但苏丹碧不违约的代价他倒是知道的清楚:自己的小命约莫是没了。
两相比较,孰重孰轻简直一眼辨之,但尽管这样,心中总还是添了块堵,于是冯洛英挑了个清闲的时间,死性不改地又提了壶酒,就往苏丹碧那里去了。
穿过集市,拐过一个街口,再往前走一段路,一堵空荡荡的****墙就这么直接了断地挡在了满脸笑容的冯洛英面前。
冯洛英愣住,揉揉了眼睛,又探手摸了摸。
眼睛所看到的依旧是一堵干干净净毫无瑕疵的****墙,手头所摸到的……也是坚实且冰凉的砖石……
这情景,好像有点熟悉啊……
“妈蛋!”冯洛英忍耐了半刻,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地爆了粗口,“苏老妖你玩我呢!”
门边红联喜庆,手中黄酒犹温,家家户户携子出游嘻笑过市,唯冯洛英一人孤零零地面对着一堵平实无比的墙,咬牙切齿摩拳擦掌。
“娘亲,那边有个人好可怕!”路边一个稚童怯怯地拉了拉身边温婉妇人的衣袖,语含惧意。
“哪那?这大过年的,坏人都躲起来了,宝宝不怕哦…”妇人低声哄劝着,随意地抬了抬头瞥了冯洛英一眼,正巧见着冯洛英满面狰狞地捏着拳头,她唬了一跳,忙一把抱起孩子快步走开,生怕沾上什么麻烦,“宝宝乖,我们到别处去玩啊。”
“……”很不巧地听见了母女全程对话的冯洛英默然,继而更加愤然,但当他看到旁人都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与春节气氛格格不入的自己的时候,他只得咬牙切齿地把气忍下,拎着他那壶精心珍藏了许久的黄酒,转头愤愤向家走去。
“大年初一明明说了是朋友的,现在才几天就又不见了人影,苏老妖你也太过分了吧!”一边气冲冲地走路,冯洛英一边愤愤不平的低骂,“妈的果然是因为我是一介凡人配不上做你这尊大神的朋友是吧,说出来的话都当是放屁吗!”
“诶……说出来的话都当放屁?!”自己的话提醒了自己,冯洛英发热的头脑突然清醒起来,有个相当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
“苏丹碧,你允诺的不出手干涉呢?”脚步猛的一个刹住,冯洛英又匆忙转头,往回走去。
平实无比的****墙依旧静静伫立着,其上似乎从未出现过一道木质的门。
苏老妖,你违约的代价……会很严重吗?
指尖触感微凉,冯洛英心头亦微凉。
满怀希冀而去,满腔怒火欲发,又满心疲惫而归。
照常人来说这般心态上的大起大落委实有些承受不住,不过,冯洛英之所以为冯洛英,就是因为这仿佛与生俱来般豁达的心态。
或者说,出神入化般的自我安慰技能。
于是某人在找遍了济丰城大大小小各种街道均无所得后,只是经历了片刻的消沉与愧然,就欢快地用“像苏老妖这么高深莫测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至己于危难之中,绝对只是在装神弄鬼啦”这种理由把所有担忧烦闷的情绪搪塞了过去。
再然后呢,考虑到美酒来之不易,再加之春节当庆,冯洛英便约了几个素来相熟的好友,乐颠颠地跑去济丰城有名的酒肆鹤临阁里喝了个痛快。
酒足饭饱之后,冯洛英便辞了以张建国为首的一众好友,有些晕乎乎地在车水马龙上的大街上闲逛。
初春的风总是在微凉中透着一丝别有的暖意的,大街上的人们来来往往,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路过酒肆茶坊之时偶有袅娜的丝竹声飘摇入耳,缱绻缠绵的音调里也不知有着几分真正的相思。
在这祥和美好的氛围里,冯洛英的思绪,仿佛随着那轻拂的春风一般悠悠然地飘远了。
方才酒桌之上,有同僚笑谈鬼神之言。
他们是武人,也是俗人,自懒得去管什么“子不语鬼力乱神”,酒憨神迷之际,更是百无禁忌,语含调笑。
像什么夜里扣门款款而至的狐媚女子啦,孤坟荒茔里白衣翩然的鬼魅精灵啦,以及什么野草萋萋里凛然耸立的高楼华殿,无一不透着旖旎的情怀以及华美的想象。
听着同僚对妖鬼神怪不切实际的想象与其中隐隐透出的轻蔑,“经验丰富”的冯洛英只有苦笑。
但他也懒得去争辩什么,毕竟妖鬼于他来说,是位于对立面的仇敌。
况且也没什么人信不是?
世人虽多敬畏鬼神,但冯洛英清楚的知道,他这些习武的好兄弟们,个个都是不信邪的主,偶有谈及,也多是以坊间逸文志怪小说开头,其中多为杜撰,哪还有几分敬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通晓鬼神之能的冯洛英自己,对于这些妖鬼,也是没什么敬畏之心的。
不是不懂,于是不惧,而是因为懂得太多,也接触了太多,甚至于亲手毁灭了太多,所以冯洛英不惧。
若要说惧怕,他可能还更害怕自己也说不一定。
自己体内的,凌驾于妖鬼之上的东西。
摇摇头,冯洛英试图把自己飘得越来越远的思绪收回去,免得想到些什么不大有趣的东西来毁了自己刚喝完酒难得的好兴致。
于是他开始专心回忆起方才自己饮酒时的畅意……
那酒不愧是花了自己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专门买来过年的好酒,那口味醇厚、柔和、鲜爽,一口闷下去,一股暖意从喉口扩散开来,全身都暖洋洋的。
连张建国他们都赞不绝口来着,真不明白苏老妖是怎么想的,酒这么好的东西居然一滴不沾,那淡的要死的茶叶水到底有什么好喝的他居然能一捧杯子就是一天?!
话说苏丹碧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不想要自己体内的那什么“祈生之灵”,实力也是高深莫测的,他也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妖,那他是什么,总不会是人吧?
嗯,忆起那日苏丹碧浅色的眸子,冯洛英迅速地打消了心中荒谬的念头,哪有人能活这么久又长这样的?
那么……他会是仙,是神?
超然于万物,不饮不食,容颜不老,举手投足间,似有大能。
那么,这么一个大人物,为何又要如苦行僧般自囚于小小的一间书室内,不出大事绝不动足,自我折磨般守着一个以“洞彻未来”为名实则害人不浅的阵法呢?
哦,他好像说过,出去即有大祸,守阵则为约定。
但现在……约定被违背了……
冯洛英脚下一顿,心头不爽破封而起,闹腾着卷上大脑。
好吧,果然思绪又偏了回去。
事已至此,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办法,难道得奢望回到过去,不进洞彻之阵,或是苦苦哀求着苏丹碧别救自己吗?
这是脑袋被驴踢了吗?
好像思绪又偏了……
再次摇头,冯洛英哀叹,这是因为喝醉了酒所以神志不清还是因为又中了邪啊?啊希望是后者,如果那么点酒自己就醉了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比起酒量下降了这种大事中邪真心不算什么,这么多年中邪中着中着早就习惯了,反正死不了。
所以……这飘得越来越远的思绪好像是扯不回来了……
扯不回来就让它继续飘着好了……冯洛英放弃努力,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