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耷着脑袋从学生寄车场出来,懒散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恍惚间记起早上四点多陈一梦电话杀过来提醒我今天归校时,好像还说到了什么美国交换生,而那时我正梦见我拿着打火机打算把周公的大白胡子烧个精光。
美国交换生?真不是我恶意贬低自己学校的师资教育水平,这实在是太令人惊悚了,打死我都不信。没把我打死也不信。先不说学校,就说城市,北京上海广州深圳香港,哪个拿出来都比山城有台面不是?
我扯了扯嘴角,摇着头进了学校往礼堂的方向走。“茗茗啊、你等等我啊……”在差不多快要到礼堂的梧桐校道上,陈一梦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她那只闻其声不闻其人的招牌绝活。我挺挺地翻了个白眼,伸出手稳稳地拦住她,“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陈一梦你吃火箭了那么猴急。”
陈一梦站稳脚根咽完口水之后,非常认真严肃地看着我说:“火箭的速度太慢了,我现在想要立马飞到他的身边,你说我该吃什么?”
“……吃小行星得了。”
我刚说完,陈一梦突然双脚并拢双手交叠优雅地放在腹部,嘴角还挂着国际标准的四十五度微笑。我奇怪地瞧着她,“怎么,小行星也太慢了?”
陈一梦小女人地回眸,语气温柔似水得把我惊呆了:“太快了。”又用她那含情脉脉的双眸朝我身后望去,“我怕我的热情会吓坏了他。”
我吓坏地摸了摸胳膊上起的鸡皮,好奇地转过身一探究竟。
后来,我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只是还记得那天的天很蓝,风很凉。而他就站在那棵从堂大门正数第二的梧桐树下,阳光穿过树缝散落在他的T恤衫上形成了一种柔和的光圈,刚好有风吹过,就像一群栩栩如生的小金蝶快要飞了出来。
也许只是一秒钟的事情,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毫无征兆毫无理由地进驻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美国交换生,怎么样,有没有帅到你。”不用猜我都知道陈一梦肯定花痴毕露。我眯起眼打量着梧桐树下所谓的美国交换生,“扑克脸跟谁欠了他彩票特等奖似的,还有那下巴,尖得跟我家阿嬉前几天在楼下社区不小心踩到的图钉一样。”
我知道陈一梦词穷了。每当她对人特无语或者鄙视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使劲瞪大眼睛望天,有时还会屏着气。看了半响天,终于憋出了一个字:“俗。”
说完便没再理睬我,自顾自地朝礼堂走去,连步伐都不像平常那样大摇大摆。我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蓦地襒见美国交换生也向着礼堂的方向迈动长腿。周遭涌动的学生越来越多,我又深深地望了一眼美国交换生的背影,继而被人群淹没着往前走。
仿佛与多年以后的某个场景重叠,我和他又再一次地在人群中被淹没到水北天南。
一股淡淡的清香漫入鼻腔,我微愣地抬头,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美国交换生的背后。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处于青春期的男生身上会散发出类似于柠檬或者青草的淡香,也叫青春期男性荷尔蒙。
不等我多想,我前脚刚踏进礼堂后脚就被体育老师按着坐在离我最近的礼堂椅上,也由于太过急促,右脚就光荣地踩在了美国交换生的鞋面上。
我傻住,说话磕巴了起来:“s、sorry。”
他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眼中银褐色的纯粹。只见他微微蹙着眉,我反应过来立马讪讪地收回了脚,洁白的鞋面上已然黑灰一片。周围各种各样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混着校老头在舞台上拼了老命地喊原地就坐,我渐渐地红了耳根,而美国交换生却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仿佛这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可有可无的空气。
在校老头的声嘶力竭和体育老师们的强制下,骚动的学生群才逐渐安静下来,整个礼堂缓缓回归庄重严肃的气氛。感觉人心静得差不多了,校老头清清嗓子宣布2014年开学典礼现在开始,然后底下的我们走着以往的形式鼓起了热烈的掌声。接着校老头又开始把学校的创业史讲得滔滔不绝(我觉得他老是为了区分新老生,因为底下的新生听了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从东讲到西,从北讲到南,然后讲往年高考到今年高考,从各种有的讲到没的。
我打了个呵欠,看周围的同志们都个个无精打采的,眼睛一瞄美国交换生居然拿着笔记本记得全神贯注风生水起。于是我打心眼里对这朵漂洋而来的异国小花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赞赏之情。淡定,认真,对于别人踩了他的鞋子不追究。
“好了好了,来讲你们最感兴趣的交换生了。山城一中,有幸取得与美国加州拉古纳布兰卡私立学校进行为期一年的学生交流的名额,高二级的宋楚琪同学因其高一期末成绩位列全级第一,而代表我们山城一中作为交换生将在拉古纳布兰卡私立学校度过富有人生经历与宝贵经验的一年。当然,斯奕?威尔逊同学作为拉古纳布兰卡私立学校的交换生也将在我校度过充实的一年。接下来,有请斯奕?威尔逊同学上台演讲,大家鼓掌热烈欢迎!”
校老头说完带头鼓起了掌,台下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妹子们当然是干劲十足地拍着手,而汉子们则表现得有些兴致缺缺地随意摆了两下手意思意思(显然我属于后者),大多是在哈笑着抱怨为什么不来个金发美女。斯奕从起身走到舞台上,一路尽是沸腾的议论声,接过一旁老师递过的麦克风,面向台下礼貌地九十度鞠躬(当时妹子们看到真正的正面照时唾沫星子差点没把我淹死),磁性的年轻男声经音响缓缓流泻。
“山城一中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早上好。”走以往的形式,在开场词大家好或者早上好下午好的时候应该再鼓掌。不过不管新老生显然不是因为走形式(发自内心的热烈掌声啊)。
等掌声渐落,斯奕神色淡然,再发言,“我是斯奕?威尔逊,只是一个和你们一般大的普通人,来自加州拉古纳布兰卡私立学校。其实我是中美混血,中国也是我的半个家,也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幸运地代表了拉古纳布兰卡私立学校作为交换生来到这里,来到我的另一个家。听说中国的高中生已经可以走到欧美国家的大学里为大学生讲解知识,我只担心功课对于我来说太过困难,但我会保持一颗积极向上努力进取的心,挑战自我的极限,更多的希望能与大家一起度过愉快的一年。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这下掌声更是能与雷鸣媲美,妹子们激动鼓掌的疯狂场面让我想起了黄继光打激光枪哒哒哒的画面,我不由摸了摸手上刚冒的鸡皮疙瘩。虽然人家说了是咱中国的一份子,毕竟也是在国外长大,中文流畅到这份上还是相当不容易的,我也跟着大伙哒哒哒地打了起来。然后校老头又唠叨了几句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咱们山城一中争光的讨个吉头,开学典礼就这么结束了。
出了礼堂大门,远远地就能瞧见陈一梦在美国交换生站过的树下对我竖着中指。我好笑地睨着她,边走边向她说,“你的男神在我隔座。”
我突然感觉有一秒钟被自己的这句话电了一下,就好像在对人说,你的爱人在我心里。
和陈一梦到教室的时候,如我所料林大姐随我们大部队登上了高二(2)班这座远方的山,正吆喝着部队里几个数一数二的壮汉们搬书。我笑嘻嘻地搂过她的腰,感觉就像握着根细针,“林大姐,这过过来卖摸,吕唔知瓦有几想你,瓦刚才看见吕个时候全身的血液都咕噜咕噜的沸腾了(林大姐,最近过得不错吧,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刚才看见你的时候全身的血液都咕噜咕噜的沸腾了)。”
其实林生是去年学校新聘的大学生,鹅脸大眼,洒脱脱活色生香又年轻的大美女一个,愣是被我和陈一梦调侃了一年的林大姐,结果部队里的同志们都跟起了风。用陈一梦的话说,就是林生她脾气太好了,适合我。末了还补了句我也适合她。
林生用食指戳我额角:“又吃了一年饭还是这么没大没小,先进教室去别堵在这给我添乱,等会有个插班生我让你跟他坐一起。陈一梦你也给我进去,不然办公室炒茶伺候。”
正伸长手在林生身后准备偷袭的陈一梦听到威胁令后悻悻地缩回了手,“林大姐,你后脑勺上怎么又长了对妩媚的丹凤眼呢?还有,你连我和顾茗这对苦命鸳鸯的主意你都打,太不人道主义了吧。不管,我还要和她同桌。”
我也正纳闷:“是啊,为什么是我?”
“你逗啊。”我发现林生说完原因后陈一梦笑得贼欢,“新同学会比较害羞,顾茗你的任务就是要和他多交流,要让他觉得我们高二(2)班是一个活泼有爱的集体,对学校也有个好印象。”
看着陈一梦心理平衡得瑟地进了教室,我不免狠抽了几下嘴角,摆摆手朝教室后门走去,“您抬举我了。”
所谓新同学,也就是那位用中文自我介绍发音惊人的准的美国交换生,叫斯什么来着?
“斯奕同学,那位靠窗的女同学旁边空着的就是你的座位,希望你在我们高二(2)班能度过愉快的一年。”
在林大姐再向全班详细地介绍了一次斯奕以及斯奕在全班女生小小花痴声中(不包括我)落座的过程中,我的视线全程没有离开过窗外两只打斗的小灰鸟。如今打斗结束,鸟也飞走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无视人家,只得悠悠地转过头。
面前的新教科书已经分发得差不多,我左翻翻右看看,实在累觉不爱,忽然想起网上一篇文章,说中国孩子高中学习的内容难度和外国孩子大二学习的内容难度是一样的,还有他演讲时提到的中国高中生能走到外国大学的课堂上当老师。迫于好奇心,我睨了眼斯同学,发现他正双眼带笑地看着新书上的汉字,宽大的手掌在书面上像极了在抚摸珍贵的物品。
“Sobeautiful。”
我呆:“你说什么?”
“It’snothing。”像是怕我怕听不懂,他又淡淡地补了句,“没什么。”
看着这孩子瞬间面瘫的脸,我在内心哀嚎:又是个性格内向又慢热的主(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林大姐,且逗且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