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扣…
月秧听到清脆的敲门声,便立刻抹了抹裙摆,扶正了盖头,端正坐好,说道,“进来吧。”
月秧从盖头下看到一双墨黑武士长靴慢慢靠近自己,心一下子沉下来,她冷声问道,“易祁,你来做什么?”
那被唤作易祁的男子,一身黑衣,武士打扮,生的也算俊朗,他左手持剑,双手抱拳鞠躬,声音不带一丝波澜起伏,“回禀公主,齐康正要去寻驸马,周管家已经来报,驸马今日兴致高,大醉一场,已经被送回去睡下,管家说这是驸马提早吩咐的,怕玷污公主千金之躯,驸马明日会前来赔罪…”
齐月秧一把抓掉了大红盖头,头上的簪子珍珠噼里啪啦洒了一地,她很是愤怒,一掌拍在床沿上,大喝一声,“这算是什么!”
易祁见状,不再多言,默默退下,和门口的齐康一同守在门口。
明月阁,这间新房,今夜是月秧的空闺。
书房之中,秦衍没有点灯,没有旁人伺候,他的脸因为喝酒的缘故而微红,可那清澈的眼睛并不像是酒醉。
向来他都是风流潇洒,那一双眸子骄傲不羁,自从千于的出现,他的眼中多了怜惜的笑意,可今夜,他望着窗外的月光,唇角一勾,那样苦涩,他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可是,此刻,他是如此想念千于。
这样的夜晚,希望不会再有。
第二天,天蒙蒙亮,麻雀在晨光中,站成一排在屋檐上,叽叽喳喳的。张府的下人们揉着睡眼,穿上棉袍,在院落里洒扫。
“夫人,咱们这么早离开,不和张将军告别了吗?”如霜小跑着跟在千于身后,向门外走去。
千于拢了拢大氅,脸上毫无血色,毫无笑意,即使在这打滑的雪地上,她脚步依旧匆匆,她只淡淡答道,“不用再麻烦义父了,他老人家已经够费心了,回去该怎么样还是要靠我自己。”
说罢,她上了马车,如霜跟着坐在马车上,将头撑在双手手掌上,一副美梦未醒的模样。
而千于,她的脸,是如此的苍白,尽管是苍白的,也带着摄人心魄的美丽,她的双眼通红,一夜没有合眼,枯坐直到天明,她再也坐不住了,这样的痛苦,无异于凌迟。
与其那样苦苦折磨,不如给她个了断。
不一会儿,千于便到了尚将军府,一下马车,她愣住了。
红得刺眼的绸带,挂在尚将军府的牌匾上,沿着院墙,挂了一排排还没有熄灭的红灯笼,往门里望一眼,铺天盖地的红色,好像在紧紧缠绕着她,让她难以呼吸。
她的眼睛涩涩的,整个人有些虚晃,如霜下了马车便及时过来搀扶她,可如霜的本意是怕她滑到,可现在看来不仅仅是如此了。
如霜看着一脸冷色的千于,她一身雪白和这喜庆的颜色完全是讽刺的对比,如霜有些犹豫地开口,“夫人,我们…”
“当然,是要回去了。”千于的声音不冷不热,说完便向府中走去。
“夫人,您回来了…”管家周福全见千于进门,脸上尽是为难之意,千于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已经开始搜索府中各个房门是否有他的身影。
很快,她便注意到了,她和秦衍的卧房对面的那间,门上挂着一块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
月明阁。
千于死死盯着那扇门,慢慢向正厅的方向走去。
月明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千于听到一个女子的娇笑声,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她冰冷的脸让人瞧不出她已经发狂的内心。
“将军,您一夜都没休息好,今天还这么早起来…”月秧搀着秦衍的胳膊从月明阁出来,走到门口,她拉住秦衍,硬是要帮他系上领口那两个常开着的攀扣。
而秦衍抿了抿嘴,像是笑又像不是真的很高兴,他低头对月秧说了一句,“公主有心了。”便转头要走,抬头便对上那一双清冷的眼眸。
秦衍愣在原地。
月秧用微笑着的眼眸打量了千于,心中自然是有些惊讶的,千于的美丽,是她所没有想到的,可她低头抬眸之间便有了主意,微笑便比方才更加从容大方,她自然地挎着秦衍的手臂,向千于走去。
月秧来到千于面前,千于仍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秦衍只是默默注视着她,可不愿开口说些什么,千于的目光也从秦衍身上转到笑意盈盈的月秧脸上。
月秧得体大方地向千于行了一礼,微笑道,“见过千于姐姐,我叫齐月秧,你叫我月秧就好。没进门前就听过姐姐的芳名,玉国第一楼妩楼的招牌,真是不简单,月秧佩服。”
说罢,她侧脸对身后的随从易祁和齐康吩咐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见过千于姐姐。”
易祁和齐康是月秧从塔国带来的一等一的侍卫,专门陪嫁到玉国,来保护月秧的安全,两个人向来面无表情,只是执行命令,不多说一句话。
易祁和齐康听命上前一步,先是向月秧见礼,“遵命,大夫人。”随后又转向千于,拱手拜道,“易祁、齐康,见过二夫人。”
月秧缓缓低头,唇边狡黠的笑意带过,再度抬头时,她略带歉意地笑道,“抱歉了,姐姐,我这两个下人不懂事,乱说话了,望姐姐见谅。”
千于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主仆三人在自己面前上演的这场好戏,然而她只是将幽幽的目光挪向了秦衍,秦衍一双眼眸之中载满了愁绪,载满了无奈,他的双眼似乎在对千于说,“不要…”
千于粲然一笑,唇边勾起一个绝美的弧度,微微屈膝,向月秧行礼,“千于,见过公主。”
随着千于的行礼,她身后的如霜,还有见千于回来才跑过来的寒露,还有庭院中站着的一干下人,以及周管家,都随之行礼,“见过公主。”
众人竟然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行礼。
月秧心中压抑着火气,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千于,将会是自己的劲敌,因为此时,她已经感觉得到这府中上下的人都为着千于的缘故而对她产生了敌意。
月秧再度微笑,“起身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千于点头,唇角上扬,“若是没有别的事,千于先回屋梳妆了,从张府回来的匆忙,就为着,能给公主请安问好,让公主看着我这样子,也是有失礼数,”
她偏头向寒露说道,“寒露,快去吩咐小厨房准备早膳,”又转向月秧和秦衍,“公主和将军大约也该饿了,等会儿你们先用早膳,千于就不打扰了。”
千于再施一礼,向后退去,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月秧一直微笑着,无懈可击,没有人可以说,她不是个好公主。
秦衍默然看着千于的背影,千于却出其不意回过头来,她灿然一笑,这次是对秦衍,“将军,千于可否求您一事?”
秦衍心中有种难言的痛楚,想要伸手拥抱千于却只能站在月秧的身边,想要出言安慰千于却只能沉默不言。
就在月秧的注视下,秦衍哑声道,“什么?”
千于的目光落在月明阁那三个字上,笑着说道,“千于瞧着公主的房间,那块牌匾名字十分好听,千于也想求一块牌匾来,不知将军和公主可否应允?”
月秧笑容微微一僵,她视线飘向秦衍,又回转到千于,她又露出大方的笑容,“那是自然,这是姐姐的房间,姐姐当然能做主了。”
千于点点头,带着些感谢的意味,她对月秧道,“那先谢过公主了。”她正欲回头前行,却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她微笑的双眸注视着秦衍,“我想好了,我的房间,就叫千秦阁。”
秦衍的眼睛眨动了一下,他眉头稍稍蹙起,目光好像飘远,他轻声道,“千秦…阁…”
月秧的火气有些压不住,她目光已经快要喷出火来,可唇边仍是微笑,“姐姐,用将军的姓氏,是不是有些不妥?”
千于怔怔地看着秦衍,目光中所有的期待化作灰烬,她噙起一丝淡然的笑容,“千晴阁,晴空万里,有何不妥呢…”
她动听的声音随着她的离开一同飘远。
月秧见千于走了,强忍着火气,又拉起秦衍,笑道,“走吧,我们去用早膳吧。”
秦衍收回不舍的目光,随着月秧去往正厅。
千于和如霜进了门后,她关上门靠在门上,身体顺着门框慢慢滑落,她双手紧紧环抱自己的膝盖,将头深深埋进臂弯。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实,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和另一个女人离开。
而且她竟然会动用自己的心机去和另一个女人争抢那镜花水月的爱情。
这对于骄傲的千于而言,是多么大的侮辱!
她千于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庸俗了?
如霜看着痛苦的千于,担心不已,出声问道,“夫人,您…”
千于缓缓抬头,双眼晦涩无神,可也没有什么伤悲,“我没事,别乱想了。”
哐哐哐…
千于感觉到她的背随着门框的响动而震,她用眼神示意如霜,如霜便扬声问道,“谁啊?”
来人先是沉默片刻,后又沉声答道,“千于,是我…”
是秦衍。
千于慢慢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又拍了拍如霜的手背,如霜便去开了门,“将军,您用过早膳啦,那,那我去给夫人准备一下早膳。”秦衍点点头,如霜便有眼色的出了门并将门关上,实际上她正站在门口,为他们放哨。
屋里那一盆火炭刺啦刺啦的冒着火星,散发着热气,将这屋子熏得暖烘烘的,整间屋子因为没有拉开窗帘的缘故,显得幽暗。
千于身影纤瘦,一身素白衣裙,还是前天她穿的那件,秦衍的心紧紧揪在一起。
“千于…”秦衍的声音带着沧桑,带着无奈。
千于像是没听见似的。
“千于…”秦衍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千于眼睛看着地面,慢慢转过身来,一双憔悴无神的眸子缓缓抬起,注视着秦衍这张从前熟悉或许今后会陌生的面庞。
她不说不笑,只是用那样失望的目光看着他。
秦衍上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粗重的呼吸响起一阵,随即平静下去,他将下巴抵在千于瘦弱的肩膀上。
秦衍双眉紧蹙,涩涩开口,“齐月秧,塔国公主,就是我在战场上放走的那个女人…”
他的声音充满着悔恨和歉意,可他无法说出自己有多么后悔,有多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