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季然是平城周边最优秀的信使,但凡是托付给他的信件从来都没出现过延迟或失误。当然,他所送的东西不仅仅是信件,也包括一些容易携带的小物件。
有信誉自然就有生意,虽然平城的信使不止季然一人,但多数人都喜欢将信件和物品托付给他。
季然知道信誉这东西是很金贵的,得之不易,失去却容易得很。所以,但凡他接下的便是再困难也会如期送到。不过这次的委托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到现在他还没见到雇主,自然更不清楚所托为何物。应该不是信件,因为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说是送一个物事儿。
2.
雇主让他到城东的潘家庄去取货,并将预付30块大洋的定金。
季然接这桩生意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对方能支付一大笔的报酬。老母亲重病在床,针石药剂所费颇多。此前的积蓄眼看着就要花光了。要是这桩生意能够顺利完成,起码能拿到100块大洋的报酬,这将会大大地改善家里拮据的经济状况。一想到妻子和儿子这一个月以来几乎连肉都未曾吃过一丝他就觉得心痛。
潘家庄距离平城颇远,季然虽然熟知平城周边的村镇,但这潘家庄确实一次都没来过。
据说潘家庄是最近几年才建起来的,以前那里是一片废墟。根据县志中的记载,五十年前,有一伙从丰州地界流串过来的响马在彼处盘踞,后来被驻扎在平城的部队剿灭了。一共一百多人的马匪就跑了两三个,其余都被枭首示众,就地掩埋。所以,以前那地方叫马匪坟。后来从外地来了一个富商,说那里风水好。就大兴土木地建了一个庄子出来。
富商姓潘,庄子也就被称为潘家庄了。
3.
季然是坐潘老爷的马车赶到潘家庄的,进庄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漫天星斗了。
刚一下马车,季然就被一双手紧紧拉住。
“你就是季然,季小哥吧?”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看着他满脸欢喜。
“老爷子你怎么来了?”车夫赶紧过来打招呼
“老爷子您好,我就是季然。”
“嗯嗯,好。”潘老头眉开眼笑地看着他,“走走,好好陪老头子喝几杯,今儿天晚了,明早上再说正事儿。”潘老爷牵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伸手捏他的胳膊,捏完胳膊又顺势拍他的脊背,松弛的面颊因为莫名的激动不时地抽搐着。
季然被潘老爷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厌恶之感立起。心说这老东西莫不是有龙阳之癖。
4.
潘家庄占地颇广,庄内住户不多,但家家都是高门大院。
季然心中暗自赞叹,以前只听那些流言说潘家庄的人如何之怪异,如何之闭塞。现在观之,潘家庄居民的种种行为分明是出于一种财不露白的防范心理罢了。
当他们来到潘氏大宅时,里面的仆人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菜肴。
潘老爷叫佣人拿来一个托盘,揭去上面覆盖的黑布,便露出下面一盘明晃晃的大洋。
“听闻季小哥是平城地界最好的信使,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然如此也就不说定金不定金的了。这一百块大洋就是这次的报酬,东西送到之后另有重礼酬谢。”
季然原本忐忑的心在看到那一堆大洋之后立马踏实了。刚刚的厌恶之情也顷刻间烟消云散。
“季小哥可是丁巳年,十月初八寅时三刻初生的。”潘老爷饮了一口酒突然问道。
季然一怔,点头道:“年月都对,只是时辰记得不太清。您问这个干吗?”
“自然有用,而且有大用处。这次所托物品能否成功运到和这个干系甚大。”潘老爷一脸严正。
“哦,”季然沉吟了一下,本想说最好应该仔细核实,但一想到万一时辰不符自己岂不得不到这次报酬,便脱口道:“应该没错,我想起来了就是寅时三刻。”
“那就好,那就好。”潘老头眉开眼笑地说。
“来来来,季小哥请满饮此杯,权当老头子为你送行。”
季然心说这老头子真是糊涂了,明天早上才上路,现在送哪门子行啊!但又不好说破,只得硬着头皮又灌了一大杯。那酒味道有些怪,但劲力却足,不过片刻,季然就觉得耳际嗡鸣,然后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
5.
睡到半夜时,季然突然被冻醒了。虽然有意识,但不知为何却睁不开眼睛,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周围一片嘈杂的声音。
“老大,你确定能唤回史三吗?”一个人问,似乎是那个接季然的车夫。
“当然,119个兄弟已经被我们唤醒了118个,就剩他一个。他一定知道宝藏的埋葬地点,云不留当初派去的几个兄弟只有他死在这儿,另外的几个都他娘的跑了。”季然听出来这个是潘老头的声音。区别是这声音中充满了力量和生机,一点也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嘿嘿,据说土匪云不留当时抢了黄金白银好几万两,要是真能找到,也不枉费咱们兄弟这些年付出的辛苦。”
“好了,时辰马上就到了。去吧聚魂珠取来吧。”
“好的。”那人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季小哥,对不住了。嘿嘿,要借你的身体用用。你也别怨恨,那一百块大洋自会送到贵府上的。若是真能找到宝藏定也定然不会忘记你的献身之恩。”
季然听到这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但这梦也太过清晰太过骇人了。那姓潘的声音依然在耳边聒噪,季然却一直在努力醒来。
脚步声由远而近。
“聚魂珠取来了。”车夫道
“好,仪式马上开始。”
“老大,仓房中的那些寄魂的猪有些不安分。”
“别管了,明天就把他们都卖到肉铺去了。好了,去外面把门关上,守好了别让外人进来。”
季然恍惚中听到一阵悠长的吟诵声,然后是陡地一声大喝。随后一股阴冷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脑袋里便如同钻进一万只蚂蚁一般又麻又痒。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甚至还笃定地认为自己依然处于一个诡异的噩梦中。
6.
季然醒来的时候外面阳光明媚,想起昨晚上那个诡异的梦,他突然觉得这太阳是如此的美好。不过当他打算站起身来的时候,他呆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堆肮脏的草堆里,自己的双手双脚也变成了猪的四只蹄子。季然摇晃了一下跌倒在混杂着屎尿的猪圈中,他完全懵了,脑袋里还在固执地认为这是一个梦,但是周围的味道和自己对这幅肢体的控制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自己真的变成猪了。
在第十次撞过墙之后,季然的猪脸上全都是血。钻心的疼痛让他认清了现实。于是他从敞开的猪圈中跑出去。刚刚跑出十几步,他便看到一头花猪的尸体,随后是另一头。似乎都是被刀刺死的。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刀痕,鲜血淋漓。
季然继续跑,在看到第十头猪的尸体的时候,他开始看到一个人的尸体,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尸体已经残缺不全了,脖颈处被撕开了一个很大的缺口。鲜血流的满地都是,肚子也被扯开了,一根肠子还在旁边的一头猪的嘴里咬着。季然走到跟前,发现那死去的人竟然是曾经接过他的车夫。
随后季然发现了更多的猪和人的尸体,整个庄子中没有一个活人,全都死了,死状凄惨。缺胳膊断腿的,无头的,开膛破肚的,不一而足。唯一相同的是周围都有各种猪的尸体相伴。在一个墙角处,季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体,斜靠在墙上,缺了一条腿,耳朵也没了。脸上都是血。季然绝望了,看来自己没法再变回自己了。就在他伤心的快要死掉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的谷仓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走过去,发现那姓潘的老头正浑身鲜血地从谷仓中往出爬。
季然愤怒了,都是这该死的老头子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他冲过去,看到对方脸上出现惊恐的神色。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潘老头面目扭曲地大喊,挣扎地想要站起来,但缺失的一条腿让他力不从心,“饶了我吧,我不该把你们都弄到猪的身体里。我的宝藏我的黄金,我的宝藏我的黄金。哈哈,嘻嘻。”
潘老头疯了,季然看出来了。不过冲天的怒火让他双眼发红,他跑过去将对方撞倒,然后一口咬住潘老头的脖子,鲜血立刻涌出来,灌进季然的嘴里,然后流进喉咙。潘老头的身体不断地抽搐着,直到慢慢变凉。
7.
季然费劲千辛万苦才在一个深夜回到家中,他知道自己此生恐怕再也不能和妻儿在一起了,再也不能照顾老母亲了。他想再看他们最后一眼,然后自己就逃到一个深山老林中,是被老虎吃还是被猎人打死完全听天由命。
他正这样想着,门突然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灯笼走出来。他知道那是儿子睡前出来上厕所。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却陡地想起自己的样子。刚想往后推却,灯笼的光却已经照到他的身上。
“娘,咱家院里也跑来一头猪。”儿子惊叫,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却有些惊喜。季然心中激动难抑,难道儿子认出他来了么?
“哪儿呢?哪儿呢?”妻子也跑出来,拿着一根绳子。看到季然的时候脸上喜色立时绽放。“儿子快去后院叫你李大爷,娘去关院门,省的跑了。老天保佑,终于能吃到一顿肉了。你爹回来一定不相信。”
听到妻子的话,季然放弃逃跑的念头,自己虽然死了但却能让妻儿吃到一顿肉,也该知足了。他趴在地上静静地等着即将到来的命运,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