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方晖眼中怒火渐炽,手又已摸到剑柄之上。他从小耳濡目染,便是如何躲避锦衣卫追杀,而旧约盟都是建文帝旧臣子嗣后人,自小对这周从彪恨之入骨,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虽知动手即是自己败亡,但眼中直欲滴出血来。
周从彪见了方晖眼神,甚觉奇怪,问道:“小子,你认得我?”
方晖再退一步,冷冷说道:“我不认得你!但仇深似海!”
周从彪冷笑一声,道:“你的年纪,乳牙都还没退掉呢,是不是有什么长辈死在我手上?”
方晖并不答言,念道:“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周从彪吃了一惊,问道:“你姓方?十族之后,尚有族人留于世上?”原来方晖所念两句,却是方孝孺赴难之时的绝命之诗,虽在永乐年间为朝廷禁止,但民间毕竟流传甚广。
周从彪一问,见方晖不答,心已明了,当下长叹一声,说:“当年出燕京之时,姚先生曾拉马辔环,再三为方先生说情,事却如此,可发一叹。”
方晖声音仍是冷冷:“周大人想说什么?这些年周大人的双手染了这许多惠帝部属鲜血,也是可发一叹么?”
周从彪双眉一立,嘿嘿笑道:“你这小子懂得什么,我生平杀戮无数,都是奉令而行,别说两军交锋成王败寇,为我王平扫余孽,便说各为其主,原来的兄弟手足,还不是兵戎相见?”
话音未落,洞口方向有脚步声响起,一人哈哈大笑,说道:“兄弟手足,兵戎相见,周大人说得好啊!”
方晖诧异之间,只觉眼前一花,多了一人,手执火把,映得红光满面,也是须发皆白。那人依然大笑不止,说道:“周大人,你自觉兄弟手足相残,一直忿忿不平,嘿嘿,当年光明顶上,你又如何?”
周从彪哼了一声,道:“魔教妖人,走火入邪而已。”
那后来的老者收起笑容,点点头说:“周大人说得好,起兵造反,周大人杀建文部属是各为其主,周大人本门内讧杀人是杀走火入邪的妖人,唯独别人一动周大人,就是兄弟手足相残了?只许周指挥使放火,不许他人点灯啦?”
周从彪哼了一声,说道:“废话少说,你为了这东西追了二十年,到头来还不是一无所获?如今你我都是皓首白须,大半截入土啦,不如今日便做了了断,生也罢,死也好,何必做什么口舌之争,若是口舌解决问题,又何必牺牲那许多人命?你如怕死,把外面那些狗崽子叫了进来吧。”
那老者依旧不动声色,说道:“周大人又何必用这激将之法,你明知我不会如此做,便算我恨你入骨,嘿嘿,一点身份面子,也还是要给你的,不会让外面那群狗崽子碰你。”
周从彪极缓慢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方晖,说道:“这孩子姓方,与你我都无关系,不要伤了他。”那老者面无表情,说道:“周大人多虑了,一会如是我死了,你想如何处置他都是你的事情。如果是你败了,我想怎么处置他,你管得了么?小子,烦劳你多点几支火把,照亮这洞,我俩都是老眼昏花啦,看不清楚。说不定一会我得胜,看你这帮忙的顺眼,就饶了你的性命,也未可知。”
方晖转身去点火把,心下盘算,两人提到“外面的狗崽子”想来便是锦衣卫了,此时如自己撇开二人逃走,只怕出了洞口便被锦衣卫擒获,反不如这里静观其变,二人看来都是锦衣卫头脑,两人说不定两败俱伤,事情便有转机。念及此处,老老实实点燃五六支火把,或插或摆在墙壁四周,自己贴墙而坐,一言不发。
此处是那洞中水潭左近,有一极大转弯,因此极是开阔,方圆有七八丈之多,除了点点滴水之声,毫无声息,却是个绝佳的比武场所。
周从彪扔开斗笠,翻手亮出一刃,扣在臂弯以下,看不出是什么兵刃,隐隐露出,倒似断了的长枪头一般,说道:“纪大人出事,想必是你这狗东西诬陷的吧?今天我就替他雪恨,以锦衣卫指挥使之名杀了你,纪大人泉下有知,也必欣慰。”
那老者冷笑两声,双手一晃,却是两柄极短的弯刀,长不满尺许,火光之下青锋泛蓝,好一对利刃!当下说道:“纪纲支持汉王谋逆,证据确凿。你这老儿,我尊你一声周大人,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指挥使了。我看你还是先想想黄泉之下怎么跟你魔教那些兄弟交代吧!”话音未落,已是纵身过来,举刀便向周从彪小腹撩去,委实又准又狠。周从彪斜退半步,左掌劈出,不待招数用老,变掌为抓,又转袭那老者后腰,莫看吹吹暮年,身手之矫捷灵便,竟不输于少年。
方晖凝神观看两人相斗,初时觉得平平无奇,觉得两人招数虽是精奇,却无极大威力,殊比不上那周从彪的名气,两人纵跃移动之时,也不比适才在洞中现身之时的犹如鬼魅。
山洞之中,时间之过不好估量,约莫斗了有近半个时辰,两人招数越来越缓,忽然之间,周从彪一刃点出,那老者闪过,哧地一声响,五尺之外的洞壁为刃上内力所中,倒挂下来的钟乳石经被打下老大一块来。
方晖大惊,此刻方知,两人的功夫已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境界,这二人年事已高,斗心斗力时候一久,动作减缓,各以苦修了数十年的精纯内力相抗。这一招一式发出,或无惊涛骇浪般声势,但内力精纯已臻化境,炉火纯青之余,方晖恐怕隔空受了一拳一脚,都足以重伤。想明此节,方晖再细看两人相斗,方隐隐看出其招数厉害,恐怕便是沈双凡如鬼魅惊鸿般的身法,也根本无法欺近周从彪七尺之内。
再斗一阵,两人皆不再纵跃,一步步盘桓相攻,忽然之间周从彪右手横掠,左掌穿花,径袭那老者肋下。那老者似是深知周从彪右手枪刃乃是虚招,不理不睬,右手弯刀翻腕急砍,径劈对方左掌。周从彪冷笑一声,收回左掌,陡然之间右手枪刃忽地长出,却是六寸许连杆枪头打出之时,带出一段黝黑铁链,犹如活蛇一般。
方晖见他手不抬臂不晃,以纯虚招发出如此凌厉攻势,心下恍悟,这是独门兵刃的厉害之处,个中必有强力机簧扣住,必要时发出,不必发力,以绝无可能角度攻来,是必死之杀招,那老者左手刀快速上扬,却眼见慢了一步。
眼见这一下老者不死也是重伤,忽地异变突起,那老者弯刀之上,忽地分左右各弹出半只钢钳来,两下合围,竟将周从彪的枪头牢牢卡死,宛如一只蟹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