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乃当朝建都之城,此时虽已迁都改称应天,但城中花团锦簇,十里秦淮,燕舞莺歌,实是繁华。两人少有下山机会,虽是九华甚近,却从未来过应天。方、邹两人少年心性,尤是贪玩,若不是林元彪临难托孤甚为郑重,两人真的要玩个几天再去办正事了。
两人四处打听老淮当铺,走了几条街,却无人知晓。方晖心思,这当铺称为“老淮”,若不是和淮南淮北相干,那么就是在秦淮河边了,当即沿着秦淮河一家家寻了过去。
两人在应天的大街小巷装了两天,仍未发现有“老淮当铺”的字号,方晖暗自揣测,林元彪所说的南京,是否便是应天,当时南京是南京行省,若说南京,通常便是说应天了。正自想着,邹鹂儿忽道:“师哥,你看那里有间老淮的字样,却是家客栈,并非当铺。”
方晖点点头,心想,既有老淮字样,左右无事,去碰碰运气也是好的。
客栈中客人不多,显得尤是清闲,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一脸肥肉,堆笑起来略显滑稽。方晖二人转了一圈,问道:“请问店家,要两间上房有么?”那胖子店家一叠声地说有。上楼之时,方晖忽然发问:“这店中可有名叫李凤之人?”眼见得那胖子神色一变,随即镇定答道:“李凤?呵呵,没听说过。”方晖点点头,不再多话,上楼而去。
当晚入夜,方晖伏在店家房顶之上,静静倾听。到了月上中天,忽听脚步之声,外面来了人。方晖揭开一片房瓦,望屋中张去,见那店家正在与一中年汉子寒暄。那店家低声问道:“可还打听到什么没有?”那汉子回道:“没有,那两人似是两天前到来应天,一路在秦淮河附近打听老淮当铺,身上携有兵刃,该是江湖中人。”那店主点了点头,说道:“说是老淮当铺,多是老林那边的人。”
方晖暗叫惭愧,自己毕竟是江湖上出道未久,阅历不丰,还没找到半点讯息,先被人家跟踪彻查了一番。正在思虑,忽听得那店家道:“十天前,有消息转来说贺老六跟老林不合,闹得很僵,贺老六带了话出来,说这边的人由他送去,只是老林不肯给他接头的消息,这些天过去,半点讯息也没有。”那汉子接道:“你看这一男一女,会不会是贺老六派来的?”
便在此时,屋外又有人到,那店家挥掌打灭了烛火,轻声道:“有人来了。”
方晖暗暗纳罕,这店家左掌轻挥,丈许外烛火应手而灭,随意之极,内劲外功,看来都是不低。此时门外之人轻声言道:“故人夤夜到访,胡老板灭了烛火,岂是待客之道啊?”竟似个女子。
那姓胡的老板嘿嘿一笑,点烛开门,说道:“不知是李堂主来访,深夜之中,失礼莫怪。”方晖伏在屋顶,听得那女子进得屋来,脚步轻盈,显是轻功很高,方晖不敢少动,恐为屋中三人所知觉了。
那女子说:“这两月来没有消息,我那里的人无处可去,今天听说有人打听老淮当铺的事,人住在胡老板这里,就来看看,是贺老六的人那,还是老林的人。”胡老板道:“这我便不知,那男的倒是机灵,抽冷问起堂主。”那李堂主沉吟了一下,道:“那可能是老林的人啦,老林和贺老六这几年矛盾越闹越僵啦,你们几个都是跟贺老六走得近,所以派来的人直接找我。”
方晖本已打算现身相见,听到最后一句,便隐身不出了。心想林元彪和贺老六之争,本是内部不和,但贺老六叛教杀友,人品极度卑劣,就不是争执那么简单了。这胡老板跟贺老六相熟,不知是否同谋,倒要瞧准了。
屋内三人商议了一阵,定下来明日由李堂主乔装客人,来试探方、邹两人。方晖心中暗笑,待那李堂主走出老淮客栈,便溜下墙来,远远地跟着。此时夜已三更,那李堂主行了百十步便停下脚步,问道:“可是林教友派来的么?”
方晖微感心惊,虽然自己并未隐藏脚步,打算远离客栈后悄悄来寻这李堂主,但她并不回头,一听得有人跟踪便猜到是自己,心念转得也是够快。当下,快行几步,抢上去抱拳施礼,言道:“小可方晖,受林老前辈重托,有事告知李堂主。”
那李堂主吃了一惊,问道:“你称老林为前辈,不是本教教众,这干事体,机密甚重,老林托付外人传讯,是否出了什么变故?”方晖并不答话,转而问道:“李堂主可是李凤么?为何我寻不到老淮当铺?”李堂主嗯了一声,知道林元彪平日里极是谨慎,此时相托外人指名道姓来找自己,定是出了大事,忙问缘由。方晖又继续问明这李堂主所说的老林、贺老六、林书生等人的样貌,确是林元彪所托之人,当下托出那把匕首,说道:“林老前辈有言道,贺老六叛教,恐还有同党叛徒,望李堂主多加小心。”李堂主大吃一惊,问道:“贺老六叛教?此事属实?”
方晖摇头道:“是否叛教,小可不知。但那贺老六阴谋埋伏,辣手杀害贵教教众,我是亲眼所见的。”李堂主沉默不语,心想贺老六与林元彪素来有嫌隙,不过这等大事,林元彪绝对不会乱说么,何况如不是叛教,那贺老六如何敢杀害自己人?
方晖继续说道:“本来林前辈还有其他事情相托,但今夜看贺老六所交之人甚多,希望堂主将内务处理完了,再来找我便了,我便住在老淮客栈相候,林前辈言道,此事关系多名老弱妇孺,请堂主确保已无叛徒,小可再将详情相告。”那李凤略一沉吟,道:“好!三日之内我必然来找你,你一切照旧好了。胡老板的劈空掌很厉害,他跟贺老六是朋友,你须当心。”
方晖心中一寒,知道他们这干人,都是教友,本被朝廷追杀,被江湖同道称为魔教,都是知心换命的好朋友,好兄弟,此时内部出了叛徒,不知谁是谁非,便也互相猜忌起来,实是可叹。当时点点头,缓步踱回客栈。
次日清晨,方、邹二人在楼下用早点,见那李堂主扮作一商妇,并一老者也在投店用餐。此时凝神细看,那李堂主三十五六年纪,细眉凤目,眼角隐隐有杀戾之色,那老者六七十岁,扮作她的父亲,没甚么特别。方晖想起昨日言语,暗自点头,心说,这李堂主信不过那胡老板,依旧乔装了来投店,不是试探我,是给那胡老板演戏来着。
此时听得那李凤向胡老板问道:“老板,我们来这应天投靠亲戚,说是什么老淮当铺,一路没寻见,见你这里叫做老淮客栈,不知可有什么关系?”邹鹂儿闻听此言,向方晖看了一眼。方晖心中暗笑,心想李堂主问这话明显是招自己过去,三个人心里都是明白的,却谁也不说破。当下诶呀了一声,说这位大姐也是寻老淮当铺的么?
胡老板插嘴道:“我们这里没听说什么老淮当铺,我这老淮客栈却是老字号了。”
方晖不理睬胡老板,转向李凤说道:“大姐是老淮当铺的熟人么,可认识一位叫做李凤的人?”
李堂主哦了一声,言道:“李凤是我亲戚,不知道小哥受何人所托,找李凤有什么事情。”
方晖一愣,心想你这戏演的也太过假了,我就只说来找李凤,你怎么知道我是受人所托。当下也不点出,说道:“那太好了,我确是受一位贺姓朋友所托,来寻李凤的,既然是你亲戚,再好不过了,你快领我去,交付了这桩事情,我有二十两银子好拿呢。”
说道这里,那胡老板颇感意外,又插嘴问:“客官,我这也有个人叫做李凤的,且也有朋友姓贺,你那姓贺的托付之人可是庐州的?”
方晖暗自点头,这胡老板或许武功高强,但心智却是不高,昨日自己问是否有李凤,他推说不知,今天自己一提到贺老六,他忙抢着回答,且引起那李堂主的怀疑也在所不惜。看来他是要与这李堂主争夺自己所知信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