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的牢房设在大堂口右角，对整个衙门而言，是西南方位。这种设计不仅仅方便随时提审犯人，也与阴阳学有关。狱门上有龙子“狴犴”之像。黎国古代传说中，龙子狴犴，生性好打抱不平，且能断狱，所以在古代监狱的大门上，都会有狴犴镇守，有勿枉勿纵之意。监狱之内分为外监、女监、内监。纵使是囚犯，礼数也不可废弛，男女必须分别关押。所以监狱内的构造一般是一入监门，便是外监。两排相对而设的低矮的监房，关押流刑以下的罪犯；里面的内监则是专门关押死刑重犯。而女犯则不分罪行，统一关押在独立的女监。
所以我便直接去的女监。来福在外面守着，白痴小子与李胖子在大堂里喝茶。并没有看到那个张师爷。据说是去东城府衙办差了。
领我进牢的是个蓝领子官差，对我十分客气。应该是打理好了的。一根根铁棍似的竖栏把牢房隔离成了一个个分区。由于在黎国，犯人一旦入狱，除了老幼废疾之人，都将会根据所犯罪行轻重，佩戴相应刑具。所以我几乎没有看到没配刑具的人。整个牢里都充斥着血腥的味道。我不禁担心七娘现在的安危。在这里，害死一个人简直如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七拐八拐，已经把不善于记路的我给转晕了。监狱因为不断的阴雨而散发着潮湿的气息，这哪里是住人的地方，不知道是谁的手从栏内伸出，拽住我的衣角，吓得我一个哆嗦。
总算走到七娘被关押的房间。是一个单独的隔间，看不清她的脸，长长的链条穿过她柔弱的锁骨，几日不见，竟已经被折磨成这个样子。辛好昨晚有让来福来打点，否则真不知道是否能留下这条命了。
走进门。蹲下身，扶过她滑嫩的面颊。有些心疼。这哪里是那个秀而不媚，清而不寒的七娘呀。双睫因为柔软的碰触，眨了一下，睁开那双熟悉已久的眼眸。
“对不起，七娘姐姐，我来晚了。”说着不禁红了眼眶。
“如儿……总算等到你了……”苍白的面容带着一丝欣慰。
我不明白那句等我为何意，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揉夷。
“我没想到他们竟会如此对你……”
七娘挪了挪躺着的身子，半起身坐了起来，靠在我的怀里，脸上有些凄凉。
“与他们无关……我……咳咳……”竟吐了一滩血迹，里面带着黑痰。我大惊，莫非七娘中毒了。不解的望着她。
“呵呵……如儿……七娘的日子不多了……”她平淡的双眸中一片死寂。
“不会的。七娘你再坚持些日子，我定有办法救你。”
她伸出细长的手指，上面有夹棍的红痕，轻轻的别过我脸颊的发丝，说道
“就算你能救出我，我这残破之身也熬不了几日了……即使你是……上官家的……如儿呀……我也终究不能再服侍你了……”微微的愣住，原来，七娘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看我呆呆的样子，她突然严肃地隆起双眉，咳着说道。
“如儿。你对当今天下了解多少……”
我突然一愣，不明白为何话题一下子转得如此之大。只能呆呆的回道
“我对天下的事情没太大兴趣，所以知道得并不多。”
“哎……你对此无意，并不能保全别人对你无意。
事到如今，真不知道对你的放任是对还是错了。
今日，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咳咳……我所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忧心的望着她不容拒绝的眼神，我木然的点点头。
“如儿，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我豆腐店里吃的那道菜吗”
我想了一想，虽然记忆有点模糊，但因为太好吃了还没有忘记。
“是八珍豆宝吗”。
“嗯。八珍豆宝也叫八珍白玉合，取自我娘的本名烟玉白。咳咳……烟姓乃是北胡的四大贵姓之一，我的母亲自出生以来，就和其他三个烟家姐妹被宗室挑选为第十三代命运之女的护仆之一。”
她的眼光有些流离，荡点笑意，似乎在回忆一幅美丽的画卷。
而我的心情却因为那句命运之女而跌到谷底。
“我娘主厨艺，其他的姨姨分别主武琴，诗词，梳妆。
从小我便跟在她身边背诵厨普。也看到过烟家的主家女子。绝代的天资，雍容华贵。站在那高高的殿堂之上，一身的无我之气深深的刻印在我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咳咳，我一直不明白，一个女子为何有如此的风华绝代，咳咳……直到……直到看到你清澈的眼神，与她竟如出一撤。”
怀里的面容憔悴的苍白，却因为美好的回忆布满一丝红润。
我握着她的手，有些发寒。竟微微的颤抖。
“离开主家的时候我只有7岁。我看到娘跪在那个绝代风华的女子床榻前，举剑自杀，主家女子泪流满面。原来，再怎么高雅的女子都是会哭的……即使是那样天下无双的女子也会生病。
我很疑惑也很悲伤，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咳咳……后来我爹带我走出了那高高楼宇阁楼，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当年所住的家叫做皇宫。”紧紧地搂着她，心里有些了然。我一直逃避的事情，总是需要去面对。
“我不懂为何有人要追杀我们，我也不知道他们要什么。当一个个人倒在了血泊之中，我以为我要去找我娘的时候，一个驼背老头带着10几个蒙面人把我与爹救了出来……当是他跟我说，我有两个选择。
一是送我们回大漠，但永不可以再回圣都。
二是等主家外孙诞生时，陪小主子一起回大漠。”
虚弱的脸颊布满淡淡的微笑，眼神却是满足的曙光。
“常听娘说，我们的大漠里，有绿洲，有湖泊，有哈斯乌拉山，有无数牛羊。我……很想回去看看……很想呀……咳咳……但是，我还是选择留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为了那个绝代风华的梦吧……决定继续做一个守护主家的烟家女子……咳咳……只是……这等待的时间太长了……长的我都已经忘了自己留下的初衷……却意外的遇到了你……咳咳……”
又是一口带黑痰的血……有些东西该来的永远都会来……脚上的龙匙突然又开始发热……
心却好冷，冰凉如夜。眼泪已经流的干涩，不知道为我还是为她。
“别说了……七娘……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我们一起去看那绿洲，看那湖泊，看那哈斯乌拉山……”
望着那双温柔的眼眸，心里好疼。我一直在逃避的所谓命运呀，却一直在悄悄走进。
“呵呵……如儿呀，七娘服侍不了你了……七娘知道如儿聪慧，却从没有与你说过……因为在七娘眼里，如儿是一个悠闲自得的小姐，如果真的……什么都可以不发生……我们就这样……过一生该多好……”断了弦的泪珠湿润了我的手，不知道是我的还是她的。
“前日，我夜里遭袭，中了这只在书上才看到过的百日嗑。呵呵……咳咳……
百日咳顾名思义，不停的嗑一百天，然后七孔流血，如同中毒身亡的样子。
因为没人中过，自然没有解药。
但是这些都被早晨起来挑搜水的李大叔碰到了，
当时就觉得他或许会有危险，没想到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去了。我愧对于他呀……”
我想不通，如果我这个命运之女真的对当今天下有所影响，为何不是来直接找我？而是袭击七娘。他们找得到底是什么……
“如儿”七娘停顿了一会后突然说到
“前日，我给你做了一碗八珍豆宝冰在地窑下。”不知为何，泪眼朦胧中望着七娘的神情有些闪烁。
“你记得……去拿……那是七娘……留给你的最后……的东西了……”
七娘话里有话……难道是怕隔墙有耳。也就是说，前面都是别人知道的了，而这最后留给我之物却是别人一直索求之物吗。只是那别人，又究竟是谁。
不成，我绝对不能放任七娘在这里等死。哪怕只有一个机会，我也要救她。
什么狗屁命运之女，什么乱七八糟的护卫之说，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要救这个女子。不管她应该是谁，对于我来说，她就是给我做好吃得的七娘而已。就单凭这个一个身份，我便要救走她。
前世的我为了爱磨灭了亲情，悔恨终身。今世的我为了义，死也要守护我身边之人。
我不管谁在旁边虎视眈眈，反正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能对死有何惧？
“七娘，我现在就带你出去。就算是不要了我这条命，也要把你带出去。
否则你在此一日，我便陪你一日，绝不独活。所以，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必须活下去。
因为，我，上官如儿，你的主子，不让你死。
如果你真的效忠于我，真的疼惜我，那就振作起来，给我痛快的活下去。
我们还要去大漠里，去寻找绿洲，去游玩湖泊，去追赶牛羊，
去最美丽的哈斯乌拉山上小息……
所以，你要活着，你也必须给我活下去。！”
抬起头，我坚定地望着她愕然的双眸。
花季的年龄，浅淡眉目，霜雪肌肤，
窗外的雨声瑟瑟滴落檐角，我不要独守春风晦涩一生。
我知道我很冲动，但我来自文明的现代，我不信鬼神。
我只知道，如果现在便放弃，那七娘就真的是完了。
所以，即使今日，我救回去的是一具尸体，我也要把她带回去，看何人敢拦我。
如果，有一天，七娘终究救不活，我也要她死在我干净的院子里，而不是这等残破之地。
牢外竹影萧萧，阴雨绵绵。
我冲着她，扬起灿烂自信的微笑。
直到多年以后，七娘告诉我，
她经常在眼前浮现出那个画面，是一张艳丽清婉，绝世无双的脸，
退去了曾经揉合娇羞的少女色彩，坚定的双眼照亮宿命的暗夜，
那梦境里的风华绝代的微笑让她相信，
生命不是寂寞的等待，而是在这微雨的黄昏中，翘首祈盼。窗外依旧在落雨，一双燕子剪过天空，两羽黑色飞成一种绽放的姿势，倾斜了满天的雨丝。仲夏的热风拂过苑子里的池塘，自湘帘下携进几许荷香。七娘在床榻上躺着，昏迷不醒。
烟娘在旁边照看着，泪湿满衣襟。
如果真如七娘所说，烟家四姐妹乃我姥姥终身奴仆，以他们主亡仆亡这样的传统，定是都已经去了。什么样的义可以令他们舍下幼儿也要行那古训。这种所谓的追随，在我看来，充满愚昧。
而烟娘，当初，不是也起了杀我之心吗。
原来，她后来待我不薄，不单单是因为我酷似爹的面容，还是认同了我命运之女的身份。
闭上眼，依稀能记得那日带七娘突围是如何简单。原本以为需要一场恶战，却不料全被赶来的浩哥哥轻松化解。他说那日到家就来看我，却发现我跑到这杂营之地，心里担心便赶紧过来的。
我心却是一片冰凉。12岁的如儿或许看不懂赶回来的张师爷的慌张为何意，但拥有前世26年记忆的如儿还会不明白那种敬畏之情吗。那个前日朝堂上阴森森的张书吏呀，对待他的府尹大人都没有对待哥哥那样的畏惧，难道仅仅是因为哥哥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况且他一个小小书吏，倒是一眼便能认出上官爱浩……冷笑中，闪过凄凉，不是没有怀疑过浩哥哥莫名接近的动机，但他是哥哥呀，是我第一个认同的亲人，这两年来无微不至的照顾，相濡以沫……
情可以是假的，但那份担心，那份紧张，是骗不了人的……
况且一切都是揣测，只不过在前世，我的第六感一向很灵。
“小姐，公孙家来了封拜帖。”
我微微一愣，会是什么拜帖。
“本月二十八日，是公孙家妙儿小姐的及第生辰，特摆盛宴，邀请了圣都5品以上的官家少爷，小姐。有点类似与相亲宴呢。前阵子您给回了，这回他家奴仆又送来了妙儿小姐亲自写的拜帖。小姐可愿意过目。”
我神情恍惚，平时不太注意这档子事情。因为从来不参加所谓的上流层次聚会。
但现在，七娘卧床不起，又不知为何自回来便一直昏迷，这公孙丁香，我还势必要有求与他。
从没想过自己是如此自私之人，我可以自己去求皓风儿，但对于皓家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变扭，况且，我们本没交情，她如何会帮我。
我也可以求爱浩哥哥，他毕竟也是神医的表哥，但是，我不能拿七娘的命来赌对他的信任。
所以，我只能自私的去压公孙丁香了。即使知道，让他进宫见风儿，是很残酷的事情。
但是过年假山内尴尬相救，确实算我帮他一回，就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回报了。
“刚才公孙家送帖的奴仆说，妙儿小姐是真心想与小姐结交，所以希望小姐能过府一叙。”
我微微皱眉，明明是未曾谋面，又何谈一叙呢。况且连这个人我都没有听过呀。
见我一脸茫然，红娘好心的解释道
“小姐，说起这公孙妙儿在圣都的名头呀，真是一个不低于您和李世子。”
我不禁哑然……什么狗屁名头……
“人人皆说妙儿小姐满腹诗书气自华，乃圣都第一大才女。据说在她诞生的那一晚，桃花杏花全谢了，唯有梨花傲然怒放，粉淡清香席卷整个都城。因为生的美若天仙，性情冷漠淡然，举止超凡脱俗，更有人传说她本就是梨花仙子转世，来经这人世之劫，寻找命中贵人。”
看着我专著的神情，红娘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道：
“两年前皇宫秀女待选，皇上本想把她招入宫中，却在见到她之后，叹道，貌胜梨花气如兰，才华阜比仙。只可惜天生孤癖人皆罕，难容与世，又怎是能困与宫中之辈。？便放弃了收封之意。无数文人墨客更是把能见妙儿小姐一面当作此生之荣幸。只可惜那妙儿从不出户，更是拒绝了所有上门求亲的豪门世子。也当真是急坏了公孙老爷。所以才想出这四月百花宴。也不知道为何妙儿小姐这次也许了。”
好一个洁白如玉。超凡脱俗的人呀。只是为何，执著于我呢。
“红娘，把她的拜帖拿来给我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