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老一小
聋哑村地处万花谷西北,地势颇高,四面环水,东北角的池塘中则置有水力驱动的练功木人。聋哑村大概居住了两百多口人,顾名思义,所住之人非聋即哑,而且性情异常残暴,所以说周夏城“独居”在此也是没错的。
这些聋哑人大多是以往在江湖上为祸一方的恶人,手里头不是犯有命案,就是干了些**掳掠的坏事。随便拉两个人出来,往上翻十几年,送去衙门几个头都不够砍。这些人都是万花谷出谷弟子游历江湖时所抓捕回来的,虽说死罪可免,但活罪是免不了的,废去一身作恶的功夫不说,一个个或赐瞎或赐死或赐聋。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天策府是大唐朝廷直接监管江湖势力的机构,虽然也是隶属于兵部管辖,不过也是听宣不听调。朝堂庙臣都心知肚明,这是李唐皇室的嫡系军队。
所以对于万花谷此举,天策府跟朝廷都是比较支持的。大唐朝廷对于武道江湖的管理本身便是以江湖人管江湖为主,乐得有人做卫道士惩恶除奸。
周夏城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天色微亮便已经起床了。洗漱一番以后就去东北角的池塘中用木人练上一个时辰的拳脚功夫。之后就回去生火做饭。本来在三星望月的醉杏楼,想有三餐供正式弟子食用的,周夏城嫌路途太远,每个月也就领了些米面用来做早饭。
周夏城刚端着一碗青菜粥坐在门口,呼啦啦的正开动着,小屋子前的篱笆外就出现了一个面色枯蜡的老人,盯着周夏城碗里的青菜粥直流口水,眼珠子动都不动。周夏城颇感无奈,没好气的努了努嘴。老头神色一喜,咧嘴一笑,露出仅剩的两颗大门牙,手脚麻利的跑进屋子里摸出一个大花菜碗,简直比自家还熟悉。
青菜是山上挖的野菜,也不知道周夏城往里面加了什么,吃起来倍儿香。老头子呼哧呼哧的一会就喝了一大碗,看着锅里还剩下的小半碗,又看了看一碗还没对付完的周夏城。周夏城笑骂了一声,“吃吧吃吧,撑不死你!也就小爷我好心,不然就你那两颗门牙,都不知道饿死几回了。”老头子也不跟周夏城使什么客气,三五下就搞定了剩下的小半碗,咂吧咂吧嘴一脸意犹未尽的意思,想了想之后,神情回味的沿着大花碗舔了一圈。
“德行,饿死鬼投胎啊你。”
老头子是去年不知道被哪个师兄抓回来的,因为年老体衰,一直被其他恶人欺负,连点吃食都弄不到。一天早上,周夏城也是煮了一锅青菜粥蹲在门口慢条斯理的喝着,然后老头就站在篱笆外望着周夏城直吞口水,估摸着是闻着粥香味儿一路被馋虫拉扯过来的。老头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周夏城手里的那碗粥,时不时的舔下嘴角伴随这吞咽口水的声音。周夏城被瞧的怪不好意思,就招手让老头进来分了他一碗菜粥。
之后只要周夏城早上煮的是粥,老头就能准时的出现在篱笆外,也不敢进来,只是那么远远的瞧着。喝完粥之后,老头会顺带把周夏城的碗也洗了放好,再露出两颗仅剩的大门牙冲着周夏城咧嘴一笑,佝偻着背肚子离开。
周夏城开始有些奇怪,这么大岁数一老头,照理还能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后来一想,估不准这老头年轻时不知道是不是江湖人尽皆知的魔头,这才释怀。瞅着他现在这般模样甚是可怜,又老无所依的,就算年轻时做了什么恶事,现在也不过是个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头子罢了。一碗粥能有多大个事儿,周夏城也不至于那般吝啬。
不过有些无奈的是,周夏城喝粥已经喝的有点腻味了。再怎么新鲜的玩意也折腾不住几月如一日的重复啊。所以周夏城当下有些忧郁,开口说道:“老李子,虽说清晨忌食油腻,不过总这么青菜小米粥的伺候,嘴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醉杏楼那边的菜系更是注重养生,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最近可都瘦的不成人样了。”不待老头回答,周夏城自己又接上了话,“你牙齿掉光了,害得小爷跟你一起遭罪。前几天好不容易逮着一只野鸡祭下五脏庙,结果呢,你个大爷自己啃不动,蹲一旁跟被抛弃了的小婆姨一般幽怨的盯着我瞅,好好的烧鸡是吃的我索然无味!不管了,小爷可不伺候你了!缸里有米,漫山遍野的尽是野菜,下回自己折腾去!”
李老头正要咧嘴一笑,周夏城就骂道,“不许笑!你当你十八岁的姑娘回眸一笑百媚生咧?”李老头立马收拢住笑意,操着破锣嗓子神情扭捏的羞涩道:“我弄的不好吃,没小李子你那手艺…”
周夏城道:“小爷欠你的!”然后转身回屋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丢给老李子,“喏,就这小瓶子,煮粥的时候往里倒一点。”老李子如获珍宝的把小瓶子揣进及脏又破的袍子里,终于还是忍不住朝着周夏城咧嘴笑了笑,周夏城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小小的一瓶子,周夏城可是花了大心思。首先要把鸡肉煮的稀烂再捣碎,然后煮成浆糊装,接着风干磨成粉末,弄起来特别费劲。周夏城也只是在去年无聊捣腾了几瓶,零零碎碎的用下来,也就剩下最后一小瓶儿了。
大概是因为老李子是聋哑村里唯一能够跟他说上几句话的人,虽然口齿不够伶俐,十句话只能听懂一小半,不过周夏城还是挺满足的。再说两人都姓李,说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家,都是没亲没故的牢中人,只要还有点良心的人,都会想着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熟稔起来之后,老李子蹭完早饭之后也不会着急离开了,眯着眼睛老神自在的躺在周夏城编织的藤椅上小眯上一会。周夏城就去打理院子里的小药圃,偶尔折腾什么新鲜玩意的时候,老李子也会在旁边搭把手。待到午时,周夏城要去三星望月修习功课,两人才一前一后相互离开。
老李子离开之后,多数是在村头的老槐树下晒太阳。不过那等风水宝地,经常是被人占据了的。以老李子那古稀之年跟瘦弱的小身板,也不敢跟别人争强地盘,往往是蹲在路口边的一块青石板上发呆。路过的其他聋哑人踢他一脚或者吐他一口唾沫,他也不恼,反而傻乎乎的朝人家咧嘴笑。一来二往的,也没有人愿意搭理他这废老头了。
一般在午时一刻,万花谷会派弟子送些吃食来聋哑村,不过都是些残羹剩饭。到底是犯事之人,别指望万花谷弟子能如何的优待。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多少聋哑人想着逃出去,一是太过困难,二是就算出去了,还要面对更加不把人当人看的武侯铺,那才真是要命。好死终究不如赖活着。老李子也抢不到什么有点油水的吃食,能摸到两个硬邦邦的馒头,都能把嘴笑到耳后根去。就着井水,把馒头泡软了对付着又是一顿。
再之后,要是日头太烈,阳光太毒,无所事事的老李子也会去帮周夏城的药圃浇上两瓢水。事实上老李子对小李子种的那些个花花草草是挺上心的,经常会解开裤腰带给它们浇浇肥,不过在被周夏城发现后拿着扫把追着打了大半个聋哑村后,就不了了之了。
周夏城功课要是修完的早,偶尔会给老李子从醉杏楼弄点养生的粥或者烫之类的带回来。
一老一小两人,就这么相处着,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