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难忘的初次约会,多么惊心动魄的经历!和俄国轮盘赌可有一比,只有一点不同:如果事有不济,你还有机会活着回来为你的失败而扼腕痛惜。也许我的初恋更像肝移植――手术难度很大,可能会引起器官排异反应。电视上的类似节目都说初次约会有可能让你毛骨悚然。初次交媾过程中你可能出尽洋相,惹得无数未尝禁果的青涩男女心神往之、想入非非,和致死色情影片效果不相上下。
如果有人愿意欣赏这综艺杰作,《初次约会》里会为你设计男女二人,并用照相机拍下他们的每一个细节动作。节目播放过程中,屏幕上会飘飘然地出现节目制作组触景生情的点滴感想,跟网页上自动弹出广告的效果一样。这些乌七八糟的涂鸦大都是对两位颠鸾倒凤的鸳鸯即兴而发的不耐烦的评论。
这不是什么不可不看的黄金节目,但最好的视频中,金童玉女一旦做不成,那种难堪、尴尬真是无与伦比。失败的初次约会简直就像做没有麻醉药的手术,就像在蠕动的人体上施行活体解剖。
该节目自称是现场实拍,但我敢肯定最终成品经过了独具匠心的剪辑(另外,单身男人找乐为的无非是逃避现实。因为承蒙浴室玻璃镜网的好意,我们每天早晨都能从故障频道接收到信号)。该节目是一项正在进行之中的社会学实验,所以不存在不合法的问题。《初次约会》糅合了戈达尔的电影《筋疲力尽》中的真实手法和《警察》中的暴力画面,在电视约会片中可谓引领时尚。以前,琐屑无聊的内容一般不会进入摄影师的视野,这一传统可以一直追溯到1965年,那时还是《约会游戏》的一统天下。让当事人自己描述约会经过能够制造出“她/他亲口说”的真实感,而《初次约会》却能让观众为自己勾勒出粉笔轮廓。
我这里不是建议大家都去做这种节目,不过单身男人可以考虑把自己约会的尴尬经历用秘密摄影机录制下来永久保存。录下这风流韵事可以供后生晚辈分析他们的失误或学习他们的成功经验。风行一时的假纪录片《二十次真实约会》里有一个令人讨厌的男人(马尔斯?波克维奇),他拍下了自己和女人的风流事,而且在此过程中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这部片子当然不是一切属实,但它说明快速反应或者缓慢动作等不同反应就能够凸现问题症结之所在。就这一点而言,它还是有价值的。
《初次约会》记录了最怵目惊心的视觉刺激,也是最为盲目的“约会实验”。这种近视现象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男女双方事先都没有见过面。狄克和简在某时某地碰头,相互好奇地看着对方,看谁先眨眼睛。这样的会面很少见。
如果约会双方共同的朋友当时也在场,也会发生一种近视现象,叫做“半盲目初次约会”。最常见的模式是由一对关系明确的伴侣把两位可怜兮兮的单身男女相互介绍一番,并由衷地希望他们的初次接触会发展成长久的相互依恋。这一对伴侣的角色相当于调解人(或许还不如调解人,只相当于中间人),他们尽量引出新的话题,或者密切关注两人关系的进展。
这些局外人会造成类似于人质和交涉方之间的紧张气氛,既有就职高空特技表演的惊险,又加上学术能力测验的时间限制。二人本来很自然的关系在局外人严密的监视之下可能会遭到破坏。这种不幸结局就好比用心良苦的动物学家强迫熊猫在圈养状态下相互交配。浪漫温馨的初次约会因为有不知趣的电灯泡在场就成了一种额外压力,我们不需要这种压力。
半盲目初次约会如果进展顺利,你们共同的朋友提供的支持马上显得大煞风景。暗地里撮合(比如告诉男方“她喜欢泰国食品”)结果会造成自行车“稳定后轮”式的依附性恋爱。一旦没了稳定轮,爱情就失去了平衡。
最后,还有一种伏击式初次约会叫做“配对”,这种约会事先没有任何暗示。用心良苦的伴侣把一对般配的孤男寡女单独撇在一间屋里,而这对金童玉女马上就能证明他们好心的朋友错点了鸳鸯谱。
对初次约会我的态度可能有点刻薄,但这是建议大家按我说的去做,而不是按我做的去做。1998年秋天,我正因为女人的事搞得走投无路(我一个女人也没有),突然意识到,我错就错在缺乏持之以恒的精神和勇气。显然,我不能这样漫无边际地空想了,我需要抓住机会,需要在本能冲动之下趁热打铁地采取行动。要是不赶紧采取措施,我可能会陷在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之海中不能自拔。于是1998年9月,我飞往纽约去赶赴我的初次约会。
就像幽默专栏作家大为?巴里最爱说的那句话:“这不是我编造出来的。”
事情的起因是我向《细节》杂志用传真投的一篇文章。我不赞成他们的观念,但我对他们的稿酬发放办法却肃然起敬。一个叫“杰泽贝尔”的见习生(为了哗众取宠经常改名字)看了我的文章(写的是我在加拿大作家道格拉斯?库普兰家参加晚会),就想访问我们的网站。她浏览了“争取和琳恩约会”的竞赛后,用传真邮件进行登录(为了说明我已经吃一堑长一智,我这里省略了网址)。她邀请我拜访她,并为我提供住宿(在她公寓里!),还设法弄到了两张加拿大“斯隆”另类摇滚乐团的音乐会票。
我首先想到礼貌地谢绝,但我的朋友们一致认为,这是我伤痕累累的心灵最渴盼的久旱甘霖,它以最自然的方式开启了我封闭的内心,玩侥幸的游戏马上就成了一项最好的消遣。再加上我金发碧眼的女室友在我耳边反复唠叨“你必须得去”,最终说服了我。后来一听到播音员柔声说那四个最浪漫的字眼(Air Canada Seat sale)“加拿大机票售票处”我就心痒难熬。
还有最后一个温馨的原因――杰泽贝尔这样描述自己:“众美兼备,集伊丽莎白·休的容貌、黛安·伊顿的风度和埃利·麦克弗森皆为著名女演员的身材于一身。”黛安·伊顿风华绝代,最善于揶揄戏谑,一想到将要一沐芳泽,哪个阳刚男儿不心向往之?
跟杰泽贝尔发了一份邮件、通过几次电话以后,我相信我愚蠢至极,粗鲁不堪,完全可以在《西雅图不眠之夜》改编剧中充任主角美国电影,讲述一个中年丧妻、郁郁寡欢的男子与8岁的儿子相依为命,最后在儿子的撮合下在纽约帝国大厦顶楼约会并重新找到真爱的故事。还有,因为我事先傻里傻气地征求了很多朋友的意见,这次约会之旅就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了。约会过程中很多时候好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朋友们,就好像你受朋友之托前来替他们赴约似的。这样的情形任何初次约会都在所难免,千里迢迢飞往纽约的初次约会更是如此。
收到她传真后不到一个星期,我就坐上了飞往纽约拉瓜地国际机场的航班。下了飞机后很快就坐上出租车在《细节》杂志社总部停下——在太阳落山时分这是我能走到的离帝国大厦顶楼最近的地方了。我诚惶诚恐,精疲力竭,掉进了一个未知的胰上腺素肾上腺髓质分泌的荷尔蒙,由于肉体或精神的压力,如恐惧或受伤,而进入血液。它激发很多生理反应,包括刺激心脏活动,升高血压,增加新陈代谢频率和血液中葡萄糖的浓度。分泌源,我迈开大步走进电梯,按动了我的“命运”键。
第一印象至关重要,所以虽然温哥华连夜航班轻松舒适、无可挑剔,我还是想再做点什么(带上一束玫瑰,或巧克力什么的),免得刚开始见面尴尬。谈话很艰难,基本上没有什么真正的交流。我们有很多共同之处,比如对音乐有共同的欣赏品味,都是加拿大人,也都靠呼吸氧气生活,但仍然没有足够强有力的精神或信仰纽带把我们连接起来。我们俩好比外国影片中说一口翻译台词的蹩脚演员(我半心半意地爱着你。这样跟你约会我一点不满意。当心我的爱情手榴弹)。
我俩盯着酒吧里的电视,看着一场谁都不感兴趣的体育节目,心里盼着屏幕镜头会变成我们两个蹩脚演员的台词提示。这时,晚间约会最折磨人的时刻到了。我俩缺乏心有灵犀的默契。她在电话上听来很风趣健谈,但面对面坐着又拘谨起来,这当然只会坏事。也可能飞往纽约的念头比实际行动更刺激一点,因为人们常说,期待中的事物永远都是最美好的。
后来证明她更喜欢瘦一点的男人——比如摆脱了海洛因的瘾君子——总之是和我毫无共同之处的形象。这是女人无可厚非的报复,因为男人只迷恋像女演员卡利斯塔·佛罗卡特一样颠倒众生的神经性厌食症患者。我不胖不瘦,能平静地接受这一批评。但我要这样反驳:我认识埃利·麦克弗森。这人是我的一个朋友,杰泽贝尔,你还比不上埃利·麦克弗森呢1988年美国民主党人劳埃德·本特森和共和党人丹·奎尔竞选副总统电视辩论时,丹·奎尔为了证明自己国会工作很有经验,将自己和总统杰克·肯尼迪相比,劳埃德·本特森当众羞辱他说:“我认识肯尼迪,杰克·肯尼迪是我的朋友。参议员,您比不上杰克·肯尼迪。”这里套用此句,有讽刺意味。
我本应该飞往纽约度周末,但我有点贪心。整整一周的初次约会听起来很诱人――我那份传真稿件落到她手里说明我们还是有缘分的,所以这次约会应该是心灵之约,应该关起门来约会,应该频繁地见面。我不是一尘不染的汤姆?汉克斯,我变成是眼泪汪汪的梅格?瑞恩(我们没有发生关系)两人均是《西雅图不眠之夜》里的男女主角,分别饰演山姆和安妮。我的初次约会的女友更像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中豪杰,把男人一脚踹开,然后再看他号啕大哭。
如果你不巧租到了一张很差的片子,马上就还了它。如果你很想发泄一下,你可以决定对它刻薄一点,不倒带了。但如果碰到了一个很糟糕的人(特别是那种心血来潮地跑4000公里的人),事情就不完全一样了。我满以为就算我的女主人受不了我,至少也会给我安排住处的。我错了。杰泽贝尔告诉我说,招待所和我的心一样一到星期一就空荡荡的。到这个份上,“不眠之夜”成了我这次浪漫历险记的讽刺写照,这真是始料未及啊!
结果,我就坐上星期一晚上的灰狗巴士回到了多伦多(我的车票是温哥华——多伦多——纽约),几天以后飞回家。在车上过了12个小时,使我有足够的时间反思整个前因后果。“为什么?”我来来回回思考这个重大问题,不知不觉脱口而出,还反反复复喊了好几次。好在没人注意到我,这毕竟是大巴车。
我说话语气很刻薄,因为在纽约市我被人看不起,实际上整体而言这次约会我感觉不是很差。当然有些事情还是让我感到后悔。现在我认识到,哪怕一时后悔当时也要干点什么,总比事后一个人折磨自己、猜测种种可能的情形要强得多。而且,我长了点见识。首先,初次约会的电影不应该到国外去拍,这才能保证遭人拒绝时痛快得多、便利得多,而且更主要的是经济得多。第二,抓住机会、追求自己的梦想有些时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现在回过头来看本章涉及的个人日记,我只感到十分好笑,并没有丝毫失落感,这一点连我自己都觉得吃惊。当然,心理学家炮制了一个专门术语来指称这一特殊的怀旧情绪:否绝在心理学中指一种无意识的反抗机制,其特征是拒绝承认痛苦的现实、想法或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