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被笼罩上一层暗黄的绒光,侍者端着咖啡穿梭于红砖满砌的地面,安静翻看报纸的斯文雅士与高谈阔论的商界英才叠成重影,慢慢变得透明了起来,成了一个杳无人烟的世界。少弈喝着咖啡,冷冷地想道,接任藏书阁事务已经快一个月了,本来他并不知晓为何刘文塘如此在意这个职务,接手后才发现购书的回扣不是一星半点,但他无意贪恋这点钱财,所以与图书的经销商符老板一来二去便成了比较友好的关系。
“少弈公子久等了。”符老板褪去黑色漆皮大衣,定定坐了下来,本来由刘文塘的购书之责换成了少弈他还有几分不习惯,可是自从发现少弈不会损害他的利益拿回扣的时候他便认可了眼前这个冷峻沉着的少年。
少弈如漆般的黑眸微微注视着符老板,手中的一份书单悄然推至面前,“今日是这些书,劳烦了。”符老板看着书单点了点头,将书单揣进怀中,“这个礼拜之内书便可以送到了。”他的目光轻扫门外,不经意间看见那两个诡异的身影。
少弈顺着他的目光看来过去,剑眉间慢慢浮出一些锐色,“符老板不必在意,那两位是刘管家的亲信阿福和阿贵。”
“哦?他们为何……”符老板有些不解道。
少弈扬了扬眉毛,一副英俊之气,嘴角虽是笑意可眸中仍是寒气,“想必是刘管家的命令。”符老板挠了挠头,刘管家为什么要让那两个人盯梢少弈呢?行走商界这么多年的他一瞬间便想明白了这个事情,少弈顶了刘文塘的职位,刘管家心中多半不服,让那阿福阿贵来盯梢,若是发现少弈的差池就可以立马向程小姐汇报,以便让自己的儿子刘文塘官复原职。
少弈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微微点头,俊冷的面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书单我已经送到了,劳烦符老板了。”
符老板缓过神来,起身与少弈握手告别,“劳烦的应该是少弈公子你才对,这么冷的天还劳烦你跑这么远,府中若还有任何需要只管找我便是!”少弈不置可否,步伐冷冽有力,不快不慢地踏出咖啡馆。
这个少弈,看着约莫十七岁的模样,办起事来却沉稳冷静不卑不亢,程府真是人才济济,符老板盯着他的背影如斯想道。可那两个小厮甚是麻烦,少弈一时出不了错可若是时间久了难保不会被他们揪住把柄,若是让那刘文塘复职,他恐怕又要回到以前那种被吃回扣的生活中去了。想到这里,皱纹微布的手不禁一紧,决定暗成。
满屋的书香,残留了微黄的阳光。偌大的书房中摆放着高矮不一却琳琅满目的紫檀书架,雪色的绒布地毯上是一只青色茶几,一架红漆自鸣钟,一个雕花雨雪酒柜。壁上是珍藏的墨宝,墙上是名家的画作。程墨苏身在此间,素手抚过一本画册。
房门轻开又轻阖,她未曾抬头只听得电灯开关的声音,微暗的房间登时澄亮的起来。
进来的人肯定是少弈,程墨苏玫瑰色的唇微微弯起,端丽若兰,“今日图书采购得如何?”
少弈缓缓坐下,冷峻的面上眉目有神,“按小姐说的置办好了。”他说话没有半分下人的味道,虽然也称呼她为小姐可是总觉得与他人有所不同。程墨苏清丽的眸子对上他幽深如夜的目光,如此近的距离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疏离与冷漠。
少弈看了看程墨苏微微抿起的朱唇,眉间的冷冽之气缓缓消散而去,“小姐还有别的吩咐?”他扬了扬眉毛,静静地看着程墨苏。也不知道是在和他置气还是在与自己置气,程墨苏有些赌气似的道:“当然有了,你去帮我将晚饭拿过来,我今晚在藏书阁用餐。”
少弈如寒星一般的眉眼上刚刚散去的冷冽之气又慢慢聚集起来,一言不发的踱步出去。程墨苏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人好生奇怪,越是接近他就越是感觉到有一面巨大的幕布横在她的面前,让她无法看清他本来的光景,只觉得他似一个不停从她面前闪烁而过的谜,静心定睛却仍扑朔迷离。
华色的瓷盘轻轻放在程墨苏眼前,几乎没有弄出一点声音,盘内是精装细点的香醉鹅肝,看到膳食程墨苏的心情不觉好了几分,也懒得去探究少弈了,乌黑澈亮的水眸微微闪动,“若是有点酒就更好了。”她抬头看着少弈,表情不言而喻。
少弈眉宇之间一片泰然,走到酒柜将一瓶甜白葡萄酒递给她。宛若白昼的书房内,她的面孔如此清晰,似蝶似花似一副美绝的画,羽毛般的睫毛扇动出漂亮的弧度,语气略带了一点惊讶之意,“你怎知我吃鹅肝喜欢配甜白葡萄酒?”
少弈眼中眸光微顿,眉宇澄亮,“我本不知小姐喜好,只是知道鹅肝比较滑腻,需要一种不冲突的酒与之契合,所以才选择了甜白葡萄酒。”
程墨苏抚过微凉的酒瓶,眸中带了丝丝笑意,“那你帮我倒酒吧。”少弈身形一顿,英挺冷傲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他握住沁凉瓶身,酒液顺势而下,与透亮的酒杯融为一体。程墨苏静静地看着他,他倒酒的姿势也十分娴熟,不禁开口道,“你会的真是不少。”
少弈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仍是往常那副冰冷的模样,“谋生的技巧而已。”他不看那双略带探究的清丽眼眸,“小姐继续看书罢。”他的眸光深不见底,也未等程墨苏应答便出了房门。房门轻阖,门里门外的人便成了两番心境,沉溺在各自的心绪之中。
今天不知怎地,竟然没有月亮。少弈在偏院中微微踱步,整个漆蓝的天空就似一块要掉落直下的巨大幕布,沉重地垂在天际,等待着掉落的时机。如鹰般的敏锐视觉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信息,下一刻便见鼻青脸肿的阿福阿贵出现在自己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少弈,上两次的事情都是刘管家吩咐的,我们这些下人也很难做,只能奉命行事。”阿福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大家出来谋生都不容易,你为何一直紧咬我们不放,找人把我们俩打成这幅模样?!”
少弈并不回话,胜过夜幕的漆黑瞳孔在两人身上流转片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面上仍是不改的冷冽之气,语气浑然不在意,“是符老板动的手,他不想让你们揪住我的错处从而让刘文塘复职。”他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月光下他的表情桀骜又轻狂,“我要想打你们可以自己动手,没必要劳烦其他人。”
阿福阿贵对看一眼,心中惊讶万分,听少弈这口气他似乎早就知道他们在跟踪他了?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后背发麻,冷汗涔涔,“你早就发现我们在跟踪你了?”阿福硬着头皮问出了这句话来。
黑夜之中的少弈眸光显得更加冰冷,幽如深潭,“你们动静太大了。”他看了看沮丧的两个人,又接着道,“你们被符老板的打手打了之后,回来定向刘管家诉苦,可刘管家怕这件事被我发现然后告知给小姐,所以与你们撇清了关系让你们自己担这份责任,你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来这里求我。”他扬了扬眉毛,一副了然于心胸有成竹的模样,锐利的眸光直直逼视他们,“对吗?”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原来他一切都知道,只是他们太自以为是,现在弄得自己现在里外不是人,两面不讨好。少弈面色不改,从随身钱囊中掏出些许银币抛扔出去,那银币竟像长了眼儿似的砸入阿福手中,“拿去看大夫吧。”
“这……”阿福阿贵对视两眼不知如何是好,要是收了少弈的钱不等于投入他的麾下而背叛了刘管家吗?阿贵闭了闭眼就,小声嘀咕道:“刘管家都弃我们于不顾了,我们为何还要这愚忠?”
阿福点了点头甚是赞同的模样,手一紧握住银币,叩首而道:“谢谢少弈少爷!日后定当为少爷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