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好,声乐响彻天际。
我同刘启并肩踏上宗庙之前的一百二十阶石梯的时候,我的心,竟是出奇的平静,安稳。
这一百二十阶石梯,像极了这一年我所走过的路,又异于我这一年所走过的。像极的是同样的步步小心。然而,异的是,而今再行早已不是孤身一人。我的身侧,已有了这样的一隅心安。
礼乐未停,我已同刘启叩拜了先祖,燃上了三柱清香。再站定时,彻天的呼声萦绕耳畔久久不绝。
“太子殿下,太子妃长乐无极。”
这一段的漫长同诸多的荆棘,终是换来了这彻天的尊崇和这身侧的温暖。侧眸望去时,我才惊觉刘启的目光早已锁在我的身上。这彻天的呼声中,我听不清他唇齿间的音节,但那微动的唇形予我的是两个字——同在。
同在。
今日之后,我终于冠上你的姓。今日之后,我终是能同你并肩而立。今日之后,我终能告诉别人,我是你刘启的妻。
这一瞬,万千坎坷,三千姬妾,似乎都不在担忧之下。
然而,我并不知晓,暗涌已至,步步算计已然囊括了我的喜怒。
待刘启携着我步入未央承明殿,待我手中一盏热茶奉上前头,待陛下眼中温热飘然落在我的发上,我终才觉出一丝的异样。
尔后陛下眼中的久久不散雾霭和皇后面上的难以掩下微怒,都让我尤为心惊。
大抵是各自心里揣着蹊跷心思,是以奉茶过后,陛下随意叮嘱了几句,便言温室殿有朝臣候着,匆匆离去。皇后那里,也相差无几也言乏了困了,三两句便打发了我和刘启往长信殿敬茶请安去。
待我同刘启到了长信殿,才知太后今晨用过早膳便去了锦鲤池瞧鱼儿去了。我同刘启寻到锦鲤池的时候,太后正捻着鱼食,偶尔撒下一两颗,之后便神情悠闲的瞧着一池的锦鲤相互争食。
“皇祖母这样慢的布食,这一池子的锦鲤怕是很难得个饱食呐!”太后哪里闻言转过头来,原本安宁的面容上染上一丝慈爱。彼时,一旁的流素姑姑忙迎上来接过太后手中的鱼食,继而退却半步,又将鱼食递到身后的侍立的小宫女手中。
待得一切作罢,我同刘启方才端了身姿,恭敬拜跪,且呼道,“孙儿(孙媳)拜见皇祖母,愿皇祖母长乐无极。”
伏跪在地,瞧不见太后面容的变换,但能闻的是太后语连跌的笑语,“免礼,免礼罢。”
刘启闻言谢了恩,旋即起身。而我则只直了腰身,待得一旁婢女递过一盏热茶,继而奉予太后,得了数句训诫后,方得起身。
锦鲤池不似百荷池那样花开似锦,偌大的水面,瞧开了去也寻不到半点的绿叶红花,唯有的不过远近五处水榭歌台。
我瞧着这几处水榭歌台,疑思骤上心头。
素知当今陛下素来节俭,三餐不许铺张,姬妾长裙不得迤地。哪怕是宠极一时的慎夫人,也不过因着朝臣一句提点,便自此无有例外。
然而修筑这水榭歌台,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知到底是那样的缘由,竟能让陛下舍了自个儿的方圆,筑了这几处水榭歌台。
“这几处水榭,着实好看罢。”耳畔轻起一声,我忙忙收了眼色,莞尔回道,“皇祖母说得极是。孙媳养于庭院,难见外间美景美物,一时痴怔了,倒是让皇祖母见笑了。”
太后莞尔轻言道,“莫说你养在深闺了,这几处水榭筑成之日,两宫姬妾,无一人不赞叹其景。”
得闻太后这样说来,我方又抬眼细细瞧去。只见得每处水榭既独成一处,却又同另外几处脱不去联系。打远瞧去一处水榭,周遭以茶色轻纱为掩,上绣桃枝三两,栩栩如生。四周梁柱似雕有花纹,奈何远景,瞧却不清。收回眼光,再瞧近了一处,周遭依旧以茶色轻纱为掩,上绣花色,却不为桃花,而是木槿一株。梁柱虽依旧有花纹雕刻,可即便远观,却也能瞧出这处花纹同方才那处的不大一样。临右瞧去一处,依旧是茶色轻纱为掩,而上所绣则是萧瑟秋风**一丛,周遭梁柱亦有纹路,仍是不太清晰。折转中央,那一座水榭不再是茶色的轻纱,而作的是月白轻纱,上绣乃是华贵牡丹,有开有合,韵味十足。梁柱依有纹路,细细瞧去,也只能瞧个大概,并不能一一清楚。
四处皆看尽了,我方才折回目光,细细欣赏起自处的这一方水榭来。来时并未细瞧细看,现在看来,方才发现这处水榭同方才四处中的三处手法相同,皆是茶色轻纱为掩,上绣花景一幅。细细瞧去,乃是雪地红梅,栩栩如生,犹有暗香。
春夏秋冬,桃槿菊梅。四时之花,四时之景,皆落成于此,若不瞩目流连,倒真是枉费了这一番心思,“四时之景相应相连,但却不知那牡丹水榭,又是作的何解?”牡丹合春景,然则却又有桃枝当先,且牡丹水榭位于四时之央,想必,其间意味渊源,定然流长。
“那牡丹水榭,又作九凤榭。”太后话语中,略显沧桑,我不知起由为何,但依旧如同未曾察觉,安心的听着太后同我讲起这九凤榭的来由,“你瞧那水榭的四根梁柱,上头是否依稀能瞧纹路?”我略略颔首,太后随即说道,“那柱上有八凤,上下各四。”
听罢此言,我不禁问道,“九凤水榭,何故只有八凤?”说罢,我又随着太后的目光瞧去,除了梁柱纹路,却难寻任何一处留有花纹。
而太后哪里,却不知为何,断了声响。良久良久,我方才闻得太后沧桑一语,“花中牡丹,人中凤鸟。那一凤,自是人中的凤了。”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便向太后道,“原来,此处是父皇为……”我这里还未道出母后二字,刘启哪里蓦地出声接道,“此处,是父皇为先王后所筑,以念先王后在时贤德。”
一方水榭,因着刘启这一眼,俶尔沉寂,良久无语。
不知是多久之后,太后方再度起声,道,“旧人已去,唯有悼念罢了。”我瞧见太后嘴角一抹轻笑,似是嘲讽,又似无奈。
“太后,鱼食没了。”流素姑姑轻声一言,太后似恍然觉悟,转而自笑道,“你们瞧瞧哀家,这人一老啊,就爱念想往昔。”说罢,捻起鱼食朝朝水里轻轻一撒,只见得锦鲤蜂拥抢食,好不激烈。
“鱼儿若是不争抢,便只得饿死。即便是锦鲤这样上等的品种,也无例外的。”我心下蓦地一惊,藏在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直至太后后半句话落地,那心下的慌乱才略微收敛。“渝儿,渝儿……..”
太后继而唤了我一声,然而我这里还兀自以为太后在说着池里的锦鲤,直至太后再度起声,我方才匆忙应了一声,“皇……皇祖母有何吩咐?”
“你这孩子,怎么了?”太后挑眉瞧着我,话语里虽是疑惑,可对上的眼神,却让我深觉她早已通晓一切。然而刘启,却是真真不知晓我是为何来的慌乱,他几欲是同时,在我耳畔轻声问道,“你可还好?”
一时之下我竟怎么也找不到话答,刘启话语的温热还残留在我耳畔,可太后眸中的神色却已在提醒着我,我这段姻缘,从来无关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