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六皇子才带着一群人紧赶慢赶回到禁宫。早候在宫门口的小内侍瞥见几人的身影忙迎上来接过缰绳，打躬作揖地回话道：“爷，才刚郑大倌过来了一趟，请爷回来就往承乾殿去，说是圣上有话。”
六皇子“嗯”了一声，脸上并无半分讶异疑惑，只朝沐川几个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往承乾殿去了。
承乾殿这会儿灯火通明，偌大的内殿里只设着几张案几并三五把椅子，内殿四角间或摆着些小玩意儿，都不占地方，整个大殿看着便十分空旷。
外殿的小内侍捧着杯茶进殿，悄悄跟殿门口的郑兴回了话。郑兴忙接过茶盘，慢慢吐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奉上前，留意着庆宣帝的脸色，笑回道：“圣上，六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外殿候着呢。”
庆宣帝正凝神看折子，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未吩咐，只脸色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有几分晦暗不明。郑兴心头咯噔一声，见庆宣帝没发话，只得弓着身子候在一旁替庆宣帝研磨，也不敢开口再劝。
直过了良久，庆宣帝才啪的一声甩开手里的折子，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来，端着茶杯慢慢呷了口茶，方朝郑兴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郑兴答应一声，忙往外殿去传话，不多时便引着六皇子进到内殿。六皇子一脸轻松，进来便往地上一跪，笑着行礼问安。
庆宣帝淡淡地扫了六皇子一眼，往后靠在椅背上，一边吹着茶一边声音平缓地问道：“今儿带着人去京郊了？”
“是，”六皇子答得干脆利落毫不含糊，脸上仍旧是那副坦然的笑意，对郑兴愁眉苦脸的暗示似乎半点没发觉，自顾自地说开了，“儿子叫了宁明飞一道去京郊赏景，半道上遇见了前儿在顺安府碰到的学子，顺路去他院子里喝了杯茶。”
郑兴吸了口气，被六皇子这坦然的语气说得头疼，有心要提醒，奈何这位爷根本不理会！圣上的脸色明显不好看……想着，郑兴只觉得心头悬了又悬，暗自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退到外头打发了小内侍去寻宁贵妃。
内殿里静得让人心慌，庆宣帝面色平静地盯着六皇子，没往下问，也没叫起。六皇子迎着庆宣帝的目光笔直地跪在地上，笑得一脸坦然。相似的面容，不一样的表情，父子两个竟似僵持住了一般，谁也没想先开口。
半响，庆宣帝才收回目光，将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撩在案几上，只见那茶杯晃荡两声摇晃了几下终究没立稳，直接倒了下去，茶水四溅，湿了半边案几。
郑兴见状，心头咚咚咚地跳了跳，忙取了帕子上前，小心翼翼地收拾干净随后便退了开去。
庆宣帝脸上并不见恼怒，仿佛先前茶水翻飞的一幕只是旁人的错觉，一边擦着手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秦家那小丫头你见了？”
“见了，”六皇子应得利索，眼里多了抹无奈，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朝庆宣帝摊手笑道，“可惜儿子没搭上话，倒是宁明飞让那丫头给奚落了一通，这会儿气还没消呢。”
庆宣帝闻言，脸上总算有了些波动，抬手将一本折子朝六皇子扔了过去，没好气地训道：“起来吧！你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还像个皇子？”
那折子擦过六皇子的面颊，稳稳地落在六皇子膝盖上。六皇子笑着应了一声，忙捡起折子站了起来，将那折子奉上前去，还没等庆宣帝再训，六皇子自个儿先拧眉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开始诉苦了：“先前阿爹说秦家老爷子非常人能及，教出的女儿只怕也不差，儿子还不信，今儿可算是见识了！那丫头能说会道的，性子跟一般姑娘家——”六皇子顿了顿，夸张的摊开胳膊比划道，“差了有这么多！又极有眼色，不过三五句话，宁明飞的老底就被人家摸得清清楚楚。奇的是陆家那小子也处处维护她，真亏秦老爷子挑了这么个女婿！您也知道宁明飞的性子，出口不饶人，偏偏在那小丫头那儿吃了亏，才刚还嚷嚷着要找回场子来。儿子原还打着要人的主意，谁知道这一通看下来，哪里还敢开口？”
“你是皇子，怎么就不敢开口了？”见六皇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庆宣帝眼里也多了分兴致，似笑非笑地问道，“难不成秦家的人比皇家还金贵？”
“也不是……”六皇子瞄了庆宣帝一眼，颇有些无奈地吐了口闷气，哭丧着脸叹道，“儿子毕竟是男人，也不能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那丫头是个十分难缠的，找她要人，只怕还不如儿子自己去请，省得麻烦！”
庆宣帝被六皇子这副近乎赌气的模样逗得总算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点着六皇子骂道：“你能请来的，在人家眼里也不值什么！朕当年请不动秦广开，连乔文庸都没请过来，后头还是秦广开自个儿松了口让乔文庸进京。你还想请谁？听你这意思，秦广开教出来的妮子也是个人精。她一个小丫头，收服几个人原就比常人艰难，这会儿还能让你占了便宜去？”庆宣帝说到此，感慨般笑了一声，看着六皇子跟自己相似的面容，又多了分为人父的慈爱，半是玩笑办事认真地劝道，“再说了，会做生意的也不见得能治世，朕劝你还是另找人打理北边的封地。”
六皇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嘿嘿笑道：“儿子再想想吧，这事儿也不急，等阿爹的圣旨下来了再定人也不迟。”
庆宣帝气得一哽，没好气地踹了六皇子一脚，恨骂道：“罢了，朕也不替你懆这个心！往后成了家，自有媳妇替你操心！”说着扬声叫了郑兴进殿吩咐道，“拟旨，陆氏第三女，温良淑婉……”
郑兴愣了一瞬，随后猛地醒悟过来，晓得这是要给六皇子跟陆家三姑娘陆芸赐婚了，一时也来不及诧异，忙不迭地照着庆宣帝的话拟好了圣旨。
外殿中，宁贵妃听见里头的谈话，轻轻舒了口气，笑着朝小内侍摇了摇头，带着人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