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使您老不好说,这姑奶奶的为人您总得给我透两句吧?”赵兴旺心思立马活络了一圈,眼珠子转了转,殷勤万分地拽了胡九天的袖子,涎皮笑道,“您那位老东家我倒是见过,是个和善人。可这姑奶奶就……我心头也没底,万一到时候一个没留心冲撞了姑奶奶,我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得了,你也别净跟我瞎吹胡扯”胡九天好笑地摇了摇头,不慌不忙地将袖子从赵兴旺手里扯了出来,拿扇子点着赵兴旺的脑门提点道,“人我也确实不好说,回头你见了就晓得了。日后若是真跟着姑奶奶办事,你这心好好放在肚子里就是,我们姑奶奶性子和善,即便有什么差池,也不会轻易恼了去。”
顿了顿,胡九天慢慢收了扇子,脸色也敛了下来,语带严肃地提醒道,“只一条,我们老东家去后,姑奶奶娘家就没什么人了,如今是跟着姑爷上京赶考的。我话就说这么多,你且好生想想,过几日再给我回话也不迟。”
赵兴旺暗自吸了口气,拉着胡九天的手松了下来,嘿嘿笑了两声,朝胡九天不伦不类地拱了拱手,语气里却多了几分正经:“得,您老这话说得明白,也是您看得起我。您放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成不成,过两日我都给您回个话。您老还是住在袁家巷子?”
胡九天点头应了声“是”,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样,笑眯眯地抬手跟赵兴旺告了辞,一路慢悠悠地出了瓦子巷。
赵兴旺偻着腰,微眯着眼睛盯着胡九天的背影走远了,先前那副涎皮赖脸的模样一点一点隐了下去,慢慢直起身子来,抬手抹了把脑门,歪着脖子斜睨着头顶上的柳树条发了会儿呆,随后突然一个机灵醒过来,转身便朝屋里奔去,跑了两步又猛地折回来将树根下的小杌凳子一道捞了回去——他得给赵家老祖宗重新上柱香去!
这香还没来得及烧呢,隔天晌午赵兴旺就被胡九天请去了衙门。原是贵安跟胡九天得了秦文的准话,跟着第二天就同京郊那处宅子的旧主谈妥当了,遂托了赵兴旺跟着一道去立契交钱,顺道在官府登记造册——不过两天功夫,这宅子就买了下来。
赵兴旺眼看着胡九天笑眯眯地拿着地契走了,捏着钱袋子晃了半天脑袋,突然低头跺了跺脚,扭头便往瓦子巷外头的香火铺子去了。
另一头驿站里,秦文拿到地契时着实吃了一惊,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胡九天一眼,随后突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七分赞赏三分可惜,朝胡九天叹道:“你如今跟着我,确实是有些委屈了。”
胡九天手上的扇子在半空中滞了一瞬,随后笑着叹了一声,恭恭敬敬地往后头退了一步,执扇拱手笑道:“姑奶奶这话折煞我了。老东家待我恩重如山,临走前也只托了我这一件事儿,胡九天不敢有负所托!姑奶奶若是用得着我,自当竭力!”
“这话我信。”秦文感慨着点了点头,让绿墨收了地契,盯着胡九天看了好半响,突然出声笑道,“只是老爷子是老爷子,我是我!你记着老爷子的情,这是你的仁义,我也感激你。可我没老爷子的本事,你跟着我,必定不如当初跟着老爷子那般松快。”
顿了顿,见胡九天面上笑意不减,秦文轻轻吐了口气,想起秦老爷子一番谋算,心头微涩,朝胡九天感慨般笑道,“今儿我也把话跟你说明白。你们姑爷出生望族,身份却不显,想来你也知道些,我就不多说了。只一条,你心里得有个数,女子出嫁从夫,谁都盼着妻凭夫贵,我也不能免俗。只是你们姑爷能走到哪一步,谁都说不准。我这性子与旁人也有些不同,你们姑爷能站上去的地方,我也想自个儿站上去瞧瞧,也没打算一辈子让人扶着。”话到中途,秦文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有些轻,语气却透着股凛然,“我是女子,终究得守这世间的规矩。只是规矩如何定,怎么守,也不能都由着别人说了算!”
胡九天心头猛地一跳,被秦文这轻描淡写的语气震得手上的扇子差点没拿稳,原本煦意温和的脸色也沉了一分,微拧着眉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秦文一眼。姑奶奶这是不打算靠着姑爷?至少是没把指望放在姑爷身上,话是有些离经叛道,可这份心性却难得……若她不是个女子……
胡九天轻轻吸了口气,心潮莫名地涌动。他最穷困潦倒的时候遇见了老爷子,这是他的福气。如今宏图未展,又遇见了这位姑奶奶,谁能说得清这究竟是不是造化?秦家那么大的家业,姑奶奶若想接手,就得从头整治,这于他也是个各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罢了,女子又如何?前朝都还有女皇临朝,这世上最不能小瞧的便是女子!
定了定心神,胡九天躬身朝秦文行了一礼,声音平和地应道:“姑奶奶的话胡九天记下了,日后,但凭姑奶奶差遣便是。”
秦文看着胡九天的动作,心头微微淌过一阵暖意,拢在袖中的手指用力握了握,随后又松了开来,笑意从眼底慢慢散开,眸子灿若星辰,眼底流淌着一丝摄人心魄的明媚。
“你别顾着听我说得好听!我如今在京城连脚都没迈开呢,也只能先拿大话唬唬人。日后少不得要你帮忙的,你这会儿应下了,往后可就赖不得了!”
听秦文语气玩笑,胡九天脸上也恢复了先前的温和平煦,笑着应了声“是”。余光瞥见门口处的人影,胡九天神色未动,笑呵呵地跟秦文告辞退了出来,到门口时朝来人拱手行了一礼,方笑着移步离开。
胡九天刚转过身,秦文抬眼便瞥见了陆慎的身影。见陆慎眸光暗沉,眉头微拧,秦文心头动了动,脸上笑意未减,迎上去问道:“爷是才刚回来?”
陆慎盯着秦文细细地看了一眼,目光黑沉沉的,看着就有些渗人。长安在后头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瞄了眼秦文。见秦文神色无异,语气轻快,长安咽了口口水,又胆战心惊地瞄了眼陆慎,心跟悬在半山腰似的,随着陆慎的脚步颤了又颤——这位奶奶刚才那番话,爷可听了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