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君隐已经冲了上去。
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把她抱在怀里，又像是要拦挡在孔家人身前。
还记得她干净的笑容，执着的眼眸，满含委屈却倔强的不肯落泪，无论何时，在那双眼中，都燃烧着希望，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像黑夜中闪耀的繁星。
而现在，那丝光芒不见了。
火红的烈焰燃烧着，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君隐没有抱住永夜，不是因为永夜举起来的妖刀，而是被人一脚踢开了。
少司命脚踩量天尺，破窗而入，他一脚踢开了君隐，另一脚，踹上了房门，回身的另外两脚，孔氏夫妻应声倒地。
至于永夜，已经被万斤重的量天尺砸晕在地，身上嚣张的火焰像是遇到了瓢泼大雨，一点一点，渐渐的弱了下去。而手中的妖刀，在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再次消失。
最倒霉的大概还是属于肖宇医生，他一直站在门口，少司命一关门，他就直接被门板拍晕了。
君隐趴在地上，狗啃食的姿势再也不会优雅高贵，甚至是说不出狼狈，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永夜，这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看向少司命的目光冰冷而没有感情，指着躺在地上的永夜，一字一顿甚至是咬牙切齿：“她为什么会暴走？”她明明，是人啊！
少司命收起量天尺，眼神漫不经心的扫过君隐，轻描淡写的道：“你还不明白吗？从掉下山崖的那一刻起，作为人的陈永夜就死了啊。活下来的，是妖王永夜。永夜之名，不见日出，永坠黑暗。”
少司命每说一句话，君隐的心就剧烈的跳动一下，直到最后那十二个字出口，他的心跳剧烈的像是打鼓，绷紧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紧抿的唇开开合合了几次，才问出口：“如果她是妖王永夜，那陈永夜又是谁？”
少司命抬头望天：“谁知道呢，也许就跟路边擦肩而过的陈二狗陈三狗没什么区别吧。至少，我们认识的，一直都是妖王永夜。”
“但是，我认识的，却一直都是陈永夜！”君隐走上前，把昏迷的永夜拦腰抱起，一步一步往外走。
少司命面无表情的安慰：“那你可以继续把她当成陈永夜啊，反正，又不会断个胳膊少块肉。”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拒绝音兮？”眼前的路被肖宇挡住，君隐仔细的抱好永夜，迈过肖宇，继续向外走去。
少司命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看着君隐的身影慢慢消失，许久之后，这才低头收拾剩下的烂摊子。
按着三人的脑袋，一个个消除记忆。
直到把门口的肖宇也解决完毕，他这才直起腰，伸出两根手指，面无表情的卖了个萌：“哦也，少司命萌萌哒，最棒了！死君隐，太恶毒，滚边去。”
君隐抱着永夜站在医院楼下，看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天大地大，他却不知道要把她带往哪里。
许久之后，一声叹息。
君隐转身，看到的是一身银衣古装的少司命，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无欲无求，又有着悲悯世间的慈悲为怀，明明是略显无辜甚至是少有表情的一张脸，却无端端的让人去依赖，去信赖。妖界的少司命，没有妖王的日子，带领妖族走向未来的人。
“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呆在医院，你把她送回住处，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卧室内，永夜平静的躺在床上，陷入了沉睡。
君隐坐在床侧，仔细的看那一张脸，除了额头多出来的妖文，她没有丝毫的变化。
但也就因为那么一个小小的妖文，却好像什么都不对了。
在以为她是人的时候，自己是一个依靠体内妖丹而活下来的半死人，还是一个必须活在社长和少司命的监视下，有极大可能产生失去控制的人。
那时的自己，被她满心满眼的渴望着，被那样明亮清澈的眼睛注视着，被她不远万里的追随着，忍不住就开始动摇，明知道，自己不该和她走太近，尽管，我们还算是同类。
如果爱她，就更应该远离她。
妖若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就只能造成悲剧。而含了妖丹的自己，也存在这样的威胁，甚至暴走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她太勇敢，太坚持，也，太爱逞强…也太天真…
这样子的她，会受很多的伤害，但即使如此，她的眼里，在每次睁开的时候，都会迸射出火一样的光。
和她一路行走的这一程太快乐，忍不住就想放松自己，让自己去沉沦。
在看到她紧紧的抱住自己，在看到她倒在自己的怀里，从没有人，那样的需要自己，全心全意的信赖自己。
一直独来独往的自己，开始想去爱一个人。
于是，他对自己说，他想让那双眼睛中的火光一直燃烧下去，想让她一直天真又坚强下去，他需要她，也想守护在她的身边。
那一天，他对着昏迷的她，悄悄地说：阿夜，你想要的，我或许一辈子都给不了，因为，爱情太痛，痛会容易失去人性，所以，我会爱你少一点，再少一点，那样，我就能陪你多一点，再多一点。
你一定，不会怪我吧？
而现在，她是妖，他是人。
他忍不住就想笑，笑自己，笑命运，以前厌恶依靠妖丹而活下来的自己，现在，又开始厌恶自己为什么不是一只妖？为什么不是生而为妖？
那样，就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一直看着她的笑容……
不必担忧生死离别，不必整日惶恐难安。
然则，人生，从来不能自己主宰，更不能怨天尤人。
君隐比谁都看得明白，然则，恰是这种明白，才让他窒息。
永夜再睁开眼的时候，陈老头已经变成了一捧灰。
人活着的时候总喜欢用顶天立地，然则，死了却变成了这么一小把，想想，也真可怜。
少司命站在床前，面无表情的道歉：“你睡了太久，我做主把老人火化了，你不介意吧？”
永夜眉心的妖文跳了跳，默默的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她从床上坐起来，全身的骨头像是许久不用的机械般发出咔咔的声响，腹部的伤口已经不再觉得疼痛，她低头看了看，发现半指长的刀口已经消失，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就连曾经跌倒时的擦伤，都不见了。
永夜揉了揉眼睛，叹息一声：“不是梦啊……”
叹息声悠长。
“不是！”少司命站在一侧，声音冷冽而无情。
“不介意。”永夜这才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来，手掌摊开，做出索要东西的动作。
少司命不语。
“拿来！”
“骨灰盒在外面桌子上。”
永夜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那一刻，她只想到一句话：回家，送他回家。
就像曾经，接到父母死亡的消息时，爷爷告诉她的那句话：孩子，去，把你爸妈接回来。
那里，是生死都要回去的地方。
回家，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