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大,位于D市,常年四季如春,气候很是宜人。
听说当地人没事就喜欢养养花养养草种种树的,绿植覆盖率之高简直在全国名列前茅,空气质量也是难能可贵地全年优良。
这不仅让我觉着当初跟随云生来这儿念书真真是一个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就是有一点不是太好,离H市有些远。
其实本来这也没什么,而且还挺符合我当时决定提前适应远离那些个我依赖了十多年的“家人”和曾经喜欢的人的初衷。
可惜宣萌显然一点也不接受亲昵了十几年的女儿忽然要几个月不能见面的的残酷现实,所以孝顺的我只好时常奔波在H市和D市的机场,仿佛还没毕业就步上了企业高管“空中飞人”生涯。
后来我用我大学四年的里程数兑换了好多礼品以及折了好几次的机票钱。
左云生是我在孤儿院认识的朋友。
那时我头一次真正明白自己为什么和照片上的“宋崝”长得不一样,也是头一次明白原来自己不是宋家亲生女儿。
彼时的我深受打击,特意去了宋叶收养我的那家孤儿院,然后碰到了云生。
云生打小就自带学霸潜质,所以当我趴在孤儿院的教室窗口偷瞄时,她正捧着叠卷子从走廊走过,看到我鬼祟的行径后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你不是我们院里的,躲在那里干什么?”小小的个子,稚嫩的脸庞,语调却四平八稳的像个老先生。
我像每个徘徊在人生迷茫期的少女一般,怀着幽怨而伤感的语调同她说:“谁说不是,以前是,现在不是而已。”
抱着卷子的少女短暂一愣,而后带着有丝不解地开口:“一般离开这儿的人都不愿意回来,你……是又被抛弃了?”
我嘴角一抽:我是有多不幸啊,居然被抛弃两次!
那时的我不知道,其实孤儿院里经常发生类似的事的。
原本没有孩子的父母迫切地想要个儿女承欢膝下,可后来又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渐渐地疏远收养的孩子,渐渐地遗弃曾经给过他们温暖的孩子。
“没有,只是想进来看看。”
“看看?”云生抱着那堆卷子更加疑惑地看着我:“有什么可看的?”
我叹了口气,扒拉着窗台的手放了下来,蹲在地上,颓唐地说道:“想看看原本自己生活的地方,想问问这里的院长知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云生望着蹲在地上的我,非常平静地同我说:“如果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你还会有养父母这回事么?遗弃亲生子女也是违法的。”
我一听,一脸哭丧地抬头看着才十二三岁的少女,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的话,心里一阵委屈,忍不住低头开始掉眼泪。
云生那时毕竟还比较年少,还没经历过理性思维的锤炼,所以还残留着一些少女细腻的感性,还懂得说些关怀人的话:“哎,别哭啊,大不了待会儿帮你问问院长妈妈呗。”
我瞬间抬起垂着泪珠的脸,有些惊喜地看着她:“真的?”
“嗯,等我批完这叠卷子就带你去。”说完,便朝外面院子里的小凉亭走去了。
我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拿袖子摸了摸眼泪,匆匆跟上的的脚步。
然后震惊地发现,云生那么小的年纪居然已经达到可以帮老师改作业的境界了,顿时对她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这么厉害,都能批改别的同学的作业啊?”我羡慕地看着她拿着红笔在卷子上圈圈画画的,最后还在卷子的最右上角打上鲜红的分数。
云生并不觉着这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波澜不惊地同我解释:“院里的老师太少,有时来不及批改的低年级学生的卷子就会让我们高年级的来批。”
看我还是一脸很佩服的样子,云生进一步解释道:“这是样卷,按着上面的答案和标准批改就可以了,不难的。”
我跃跃欲试:“能,能让我改一张么?”
云生不假思索地断然拒绝:“不可以。”
“就一张,一张!”我蹭上去拉着她的袖子,央求道。
“不行。”
“一张,就一张,好嘛!”
“不行。”
“我改的时候你就在一边看着,保证不出错!”
“不行。”
“你怎么这样啊,还是不是朋友?”
“不是。”
“你好冷血啊!”
“……”
“好嘛,好嘛?”
“不好。”
“别这样啊,我们是好朋友了啊,好朋友要互相帮助啊,你看你那么多卷子,批完手都要断了,老师说要互帮互助的,对不对?”
“……你好烦。”
“可我觉着你很好的,我挺喜欢你的丫,对啦,你叫什么名字?”
“……”
“呐呐呐,你要不说,我会一直缠着你的!”
“左云生。”
“左云生……好好听的名字啊,那我叫你小云?小左?云生!”
“云生这个名字好!云生,多有诗情画意啊,哈哈哈!”
“……”
这是我和云生的缘起,虽然她最终并没有帮我问到任何有关我身世的信息,但是我还是时不时地会去孤儿院找她,她就这样被我缠上,成为了我最好的朋友。
“你走神很久了。”一晃眼,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居然已经长成一个标致的大姑娘了,我有些感慨地发出一声长叹。
“你不是我妈,不用这么感概我成长的迅速。”云生什么都好,就是感性思维比较薄弱,一点都没有我们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感怀。
我咬了口K家刚出的抹茶甜筒,对她的吐槽选择自动忽略,只是瞄见她手中校刊时有些好奇:“你今天怎么心情如此愉悦,看起学校的校刊来了。”
云生除了对学术和打工感兴趣外,对于这种丰富课业生活,宣导学校教学理念,顺带洗脑学生的刊物并没有多大兴致。
见她瞧着还有些专注,我便忍不住凑过去看了几眼:“亚太区高校联盟?什么东西?”
云生好不容易拨冗同我解释:“就是学校间优势资源共享,促进文化交流。”
“哦,结盟啊,以前不就有么?”我兴趣不是很浓,觉着不过是大家办几场交流会咯。
哎,到时肯定又要让大家伙绷紧点皮,大至课堂教学示范小至卫生整洁,全面展示自家学校是多美优异完美。
“嗯,稍稍有些不同,交流团需要待一个学期,且参加交流学校的考试,记学分。”
我略略有些震惊:“这么狠?”那意味着皮都绷紧一个学期?
这让我有点难以接受,瞬间连啃甜筒的兴致都去了大半。
“宋崝,我可能要离开一个学期了。”云生忽然抬起头来,整个人神采飞扬的,一点也不似往常的冷漠内敛。
“你要去参加交流团?哪家学校的?”我表示很好奇,云生从来都不太表现出自己喜欢什么的,她学的是金融也不过是为了将来更容易找到工作些而已。
云生难得露出丝笑容,眼中是带着憧憬的神色:“Z大,考古系。”
我脑中忽然闪过云生有时的确埋首奇奇怪怪的古籍的片段,一埋便是长长一下午。那时我以为就和我小时候爱看电视剧一样,打发时间的兴趣罢了,不能说我喜欢看电视剧,我就一定热衷演戏。
此刻回忆起来,我难免有些愧疚,身为云生的好朋友,我却都没关心过她究竟喜欢什么来着。
“不用自责,毕竟你是个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我竟无言以对,扎心了!
“你呢,要不要一起去?你老家不在那边么?”
“啊?我才离开不到一个学期啊,我还不想回去。”在我还没把唐珈陌彻底忘记之前,我觉着我还是离得远些好了。
云生客观地指出事实:“你确定是一个学期,而不是一个礼拜?”
是,我上个星期的飞机票还留在床头柜里没来得及扔……
这么频繁地飞真的还挺累的,主要我并不是一个爱打包的姑娘,深觉整理行李是一件万恶的事情,好懊恼。
“好像要考试的……”我刚刚瞄的时候刮到的。
云生难得仗义主动地说:“我帮你。”
我再一次震惊了:“你要帮我作弊?”
“……你想的美,从今天开始帮你补习。”
我瞬间耷拉下脑袋,哀求道:“不要吧,我看我还是不回去了。”
让云生帮我补习?
她是仅次于唐珈陌的恶魔般老师好么!
如果唐珈陌是冷暴力的话,左云生就是纯暴力了。唐珈陌只是会冷冷地鄙视你“智商欠奉”,云生可不一样,她可是会压迫到你完全刻进你脑子为之的。
我曾经让她辅导过一次英语,至今我都记得那天晚上盘旋在我脑海中久久不曾散去的“honorificabilitudinitatibus”,梦中我都被一堆字母拼命得砸脑袋。
一回忆起那次,我都忍不住一阵哆嗦。
我慌忙举起三根手指,以无比虔诚的语气发誓:“我一定会进交流团的,请相信我!”
一周以后,我和云生一起坐上了去Z大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