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在到达时间断点之前就因为意外而不是时间额度用完而死亡的情况,不会发生。”
冯玉策给出了这个肯定的回答。
而我,心脏猛地抽紧。
为什么语气这样坚定?
他怎么能确定?
而且,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和少年有关。
见我神色有变化,冯玉策微微一笑,似乎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说:“关于这一点,我也是最近才从华倩林那里知道的。”
果然。
中午放学时候华倩林说过,冯玉策会告诉我答案。看来她是将不同的情报分别告诉我们两个人,为了拼接出完整的情报链条我们两个必须见一面。
如果是做的这种打算,华倩林的目的究竟何在?如果不是这个打算,又为何做这种安排。
但这个不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
我问冯玉策:“华倩林说了什么。”
“关于她的能力。穆小暮能截取时间,而华倩林,差不多可以这样描述,她脱离时间而存在。”
我下意识去看薯条。
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一条虫子。
“具有量子力学特性的四维虫子。”
我下意识自言自语。
冯玉策看着我,我立刻摇头:“没什么。胡思乱想而已——请继续。”
他似乎还想要追问,我摆摆手:“简单来说,华倩林看得到未来和过去?”
冯玉策点头。
有穆小暮在前,又有之前那些铺垫,冯玉策的这个说法反而帮我解开了不少疑惑。
比如说前座的大限将至,死期提前。
比如说下午有大事要发生。
冯玉策说:“华倩林的主要任务就是监视我们,避免一切可能出现的意外死亡,保证我们在到达时间断点之前,不因为意外而死去。”
“是吗?”
我看了一眼冯玉策,想起华倩林曾经说过的一句玩笑话。
“他在这一次的轮回里是要死去的。死在你的手里——”
现在看来,当真是玩笑吗?还是会一语成谶呢?
冯玉策,会在这次轮回中死去的话,其含义不就是……
在那之前,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上一次轮回的结局。
回到过去的季冬云,在还没有到达时间断点的时候,因为意外死亡。
这不可能。按照华倩林所说,如果时间额度还没有用完,就不会有人在断点之前死亡。由此可以推测出的结果是,如果有人在断点之前死亡,那是因为时间额度用完。
但这种情况导致的结果应该是刘备那样,在新的轮回里存在性被否定。
可少年还确确实实存在于世。
这是矛盾的。
没有办法解释——
或许,有一个解释。
穆小暮,说谎了。
季冬云,没有死。
在上个轮回的最后,我没有亲眼确定季冬云的情况,在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被穆小暮趁机提出的条件所诱惑,选择了重生。
有没有可能,季冬云其实并没有死,一切都只是穆小暮的谎言?
在华倩林没有说谎的前提下,只有这个可能性成立才能解释我所面对的矛盾。
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华倩林说的是谎话,那又怎样?
在暂时无法与穆小暮取得联系的现在,我能做的只有通过华倩林求证。
但这并不容易。
---
与冯玉策分开时,他站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
脸庞带着稚气,双眼却决绝如寒冰。
至少在一段时期之内不会再见面了吧。
而且我希望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
至少,如果不再见面的话,华倩林的那句话就真得只是句玩笑。
这样想着,我对着街那边的冯玉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脑海里仿佛有人在对我说。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谁在说话?在暗示我什么吗?
转过头,街头依旧熙熙攘攘,行人行色匆匆。
冯玉策依旧站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双手抄在口袋里,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
那微笑客气而疏离,一如当年初见。
我依旧是以前的那个我,站在刘备身边,听这个完美的人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冯玉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玉,战国策的策。”
时过境迁啊。
物是人非啊。
而此刻,隔着一个十字路口,相互道别的我们,距离第一次相见的那一天,还有十一个月。
十一个月后的国中二年级第二个月,冯玉策转学到隔壁班,与刘备成为同桌。
这些,再也不会发生了。再也不会存在了。
我回过头,抱紧书包往学校走,一面给华倩林打电话,希望与她约个时间谈一谈。
华倩林心情很好地答应了,同时,她说:“今天中午在画室,你三哥说我完全没有绘画天分。”
无关紧要的话题我不想多数,于是随便附和一句:“三哥是说过他那里的学生只有季冬云和蔡罗萱还不错,所以你也别太沮丧。”
“小爱的安慰比季冬云的有效果多了!他就只是说什么,不去画画也可以学声乐——”“你说季冬云?你们中午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华倩林疑惑:“怎么?听他说他这几天都在画室,你也在。不过今天你不在,他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大概是因为你和冯玉策见面,他又吃醋啦!真是个爱吃醋的孩子——”“谁。”
我站定。
周围的车水马龙,全部退化成无意义的线条,嘈杂噪音也被屏蔽。
天地之间,只剩下我的心跳以及不断回荡在脑中的,华倩林的话。
“谁告诉季冬云,我和冯玉策见面的事。”
我昨天和他说的是,家中有老人过寿。
我很清楚他不希望我与冯玉策见面这件事,但我更清楚他不喜欢被人欺骗。
这是最基本的不信任。
尽管如此,我依旧撒了谎。
这一面必须见,但见面的理由不能说。
与其说不清道不明见面的理由,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少年知道这件事。
我是在有把握不让少年知道我与冯玉策见面的基础上,撒谎。
但现在。季冬云知道了。
后果有多严重,不言而喻。
是谁说出去的。华倩林吗。
听到我的语气变化,华倩林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带着哭腔:“我说的啊。他问我知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就说了啊……怎么了?”
无知者无罪这样的法则,并不能用在华倩林身上。
她不是无知者,恰恰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才挑选今天这样的时间去画室。
居心叵测,不安好心。
我合上了电话。
---
下午放学,班主任还没有宣布下课,前座就回头冲我挤眼睛:“她又来了。”我探头向窗外看,等了几秒钟,才看到华倩林优哉游哉得出现。
这姑娘,是安装了华倩林探测雷达吗?怎么这么敏锐?
我小声说:“你别理她。我也觉得她那里有点问题——”
“郭媛爱!不要说话!”
小叔瞪了我一眼,我吐吐舌头,低下头。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华倩林直接冲进班里,亲密得挽住我的胳膊,开心得像是黄金周去逛街血拼的小女生:“走吧!回家!”
我扯出一个笑,跟着她走出教室。
离开学校之后没有坐公交,而是走向一条不常走的小路。
路是通往山里的,两侧高大的乔木是这里的原著居民,从银杏粗壮的树干来看,它们在这里已经站立了数百年。
树下隔十几米就有长椅,用来给走累的人歇脚。
可是,来这里的人,并不多。
“下午给季冬云发了短信,没有回信。”
我展开了话题。
“呀,那可真糟糕。”
从华倩林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她觉得惋惜。
“多亏你的帮忙。”
我握紧拳头。
说起来这里偏僻,就算做点什么,也没有别人知道。我可要控制住自己。
还有,这个时间我还没有学习空手道,不知道还能不能发挥原先的实力。
华倩林依旧是惬意的模样,跳着伸手去摘树上金黄的叶子。
“不是帮忙哦。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
“你该做什么。”
“当然是帮助你们走上正轨——”“再说一遍?”
我用右手攥住左腕。
为什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到了这一步还说得出这样卑鄙的话。
华倩林终于察觉到我的情绪不对,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嘛,现在告诉你也没有关系!不过先说好哦,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不要动武。”
“哼。”
是在威胁我吗?
我走向路边的长椅,坐下。
华倩林并不坐下,而是靠着一棵银杏,继续笑着。
“之前说过的吧,我是来帮你的,只是帮你,与冯玉策无关。因为他必然是要死在你的手里。”
“我已经决定不再和他见面。所以——”
“并不是这样简单就能避免的。只是不见面的话,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为种子已经种下了。”
华倩林伸手摘了一颗银杏果,捏在手中。
仿佛那颗银杏果就是种子,就能长出一棵参天大树。
我自然不信。
华倩林说:“冯玉策比你更加沉得住气,原本也能做到冷眼旁观。但是因为你执意要插手改变,所以他也出手。并且,他出手的后果远远不是你所能想象的——”“那么你倒是说说看,会有什么后果。”
华倩林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问:“知道为什么季冬云没有与你联系?”
“大约……。”我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
“在生气。”
少年生气我欺骗他。
出乎意料,华倩林摇头。
“并不是这个原因。退一步说,就算季冬云生气,也是出于对冯玉策的嫉妒和对自己的自卑。”
“那他为什么不回复?”
“因为现在,他正和冯玉策在一起。听冯玉策说一些你们共同经历过,但是他完全没有记忆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我一下子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