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你今天找我,不是要我向她道歉或者赔偿什么的吗?”
“哎?”陈苾宏摇头,“虽然你的手段,怎么说,平心而论,相当得狠,但是归根结底如果没有舅舅和于兰的举动在前,你也不会采取行动。更何况,你家事后有赔偿相应损失,我们——”
“等下!”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
事后有赔偿相应损失?这是什么意思?
爸妈他们知道此事?
不可能啊。
我是趁着他们两个外出旅游的时机出手的,等到他们回家之后,这件事已经翻篇,他们也没有提起过。
不可能知道的。
但是陈苾宏没有理由说谎。
我追问。
“你说我家事后有赔偿,具体情况是怎样?”
“是你父母亲自登门的。于兰转去外地学校的手续也是你父亲帮忙办理的。还有我家的一些损失——被弄脏的大门,门上贴的大字报,一些投诉电话等等,你母亲联系报社的朋友刊登了声明,为这件事善后——你都不知道?”
我完全不知情。
与其说是不知情,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就默认我的父母不知情,因此就算看到了一些端倪,也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
更何况,那之后我就一心扑在安稳普通的生活之中,无心关心后续。
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是父母在帮我善后。
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到,却选择默默帮助我的方式,让我自己主动回到正轨。
无论是上次轮回里崩坏的我,还是这次轮回里背着他二人自己做主的我,父母都选择理解与支持。
只有父母,才能给予我这种程度的信任。
我缓缓坐下去,看着陈苾宏,第一次对那件事感到歉疚。
我和于兰的矛盾,影响到两个家庭。
三年之后,又因为担心重蹈覆辙,原本与此事无关的人,重新找到我。
这个当初的无辜被牵连者,面对我这个“凶手”,竟说出希望我放她一马的请求。
不知道是父母当初对陈苾宏洗脑,还是他自己真心这样希望,但在我看来,这种要求卑微到了令人怜悯的地步。
但,总比再次回到那样的生活里要好得多。
我赶忙摇头:“学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当时年纪小,也不知道轻重,给你们家也造成这么大困扰,我很过意不去。现在于兰要回来,这就是新的开始,大家都各自后退一步,海阔天空。学长请你放心,以前那种幼稚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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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我还在翻来覆去思考陈苾宏说过的话。
最让我吃惊的,不是于兰要回来,也不是陈苾宏的态度近乎谦卑。
而是我的父母所做的一切。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回想那时候,我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纰漏,证据什么的也没有留下,他们怎么就知道是我做的?
还是说,正因为是父母,所以——
“你家就在这里啊。”
有人说话。
我回过神,猛地站住。
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院门外的柿子树下,站着卓惠子。
今天好歹是穿了件符合天气的衣服,镶黑绒边的浅灰色羊毛大衣将她紧紧裹住,一头长发高高束起,天鹅般典雅的颈部戴着一串名贵宝石项链。
一手拎着珍珠白手包,一手拎着一个猫笼。
猫笼?
我探头看。
“喵。”
有猫的声音传出。
卓惠子见我看着猫笼,蹲下身,将猫笼打开。
里面,走出一只浅紫色布偶猫,没精打采的模样,却仍旧美极了。
“这是我家的猫,定青。今天带他出来做检查,偶然经过这个社区,就进来看看。”
卓惠子将猫放回笼子,站起来,指着我家说。
“你家就在这里啊。”
“是……是说,要进去坐坐吗?”
“好啊。”
一丝犹豫也没有,卓惠子笑着答应。
她答应得那么快,以至于我不禁自作多情的想,来我家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进了客厅,她先将布偶猫定青抱出来。
我家凯文欢快得跑出来,看到定青,一个急刹车,转身又一溜烟逃开了。
至于凯蒂,我满屋子没有看到它,直到打开橱柜的瞬间,看到一尾巴尖儿消失在柜橱最深处。
这两个家伙,怎么了?
“大约是嗅到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所以避开了。”
卓惠子捧着热茶解释。
我点头,蹲在定青面前。
定青抬起头,歪着脑袋在我手背上蹭了两下,很友好的模样。
说起来,这布偶猫的花色看起来很眼熟。
和图鉴上的几乎一样。
我想到那本图鉴,立刻拿出来。
“真得一样啊。”我开玩笑一般对卓惠子说,“你的这只猫,不会也是从那个时候一直活到现在吧?”
“时间,在我们身上是混乱的。”
卓惠子的回答永远可以被作为背题作文的典范。
“第一代布偶猫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才由美国一位主妇培育出来。这本图鉴是三十年代的,那时候还没有布偶猫。”
“哎?”
我愣住。
卓惠子却理所当然得看着我:“因为,时间对我们而言,和你们所认知的,是不一样的。没有因果,没有先后,没有顺序。”
我又听不懂了。
“这个,和图鉴……”
“说起来,今天我来找你。”
卓惠子忽然转了话题,我只能顺势点头。
“你们学校的元旦联欢会,今天的第一次彩排吧。”
“啊,是。”
既然问到了这个,也就是说那个神秘嘉宾就是卓惠子没错。
她又说:“有节目单吗?”
“有。”我递上,“请问,要这个是……”
“想要看看都有哪些节目。”
“哈。”
就为了这个,特意到了我家?
这个女人的脑回路,我真得无法理解。
卓惠子浏览了一遍节目单,目光定格在最后一个节目上。
蔡依文的钢琴独奏。
“那孩子啊,她小时候我还教她弹过两三个月的钢琴呢。一眨眼已经长这么大了。”
“嗯。”
我回答着毫无意义的话,完全不明白她到底有何目的。
“她和王烟雨是青梅竹马——或者,青梅青梅。两个都是女孩子嘛。家世也差不多。当然,那是王烟雨的父母离婚之前。”
要开始说别人家的往事了吗?我没有多大兴趣啊。
卓惠子依旧自顾自往下说。
“我和依文家有些关系,因此在她家也见过烟雨几面。她小时候特别乖巧,特别听话。尤其是听她父亲的话。穆振远真是生了两个好女儿啊。都那么爱他。”
这一点我赞同。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是看穆小暮和王烟雨,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毕竟,王烟雨,选择牺牲自己的性命,为穆振远续命。
简直是到了愚孝的地步——在我看来是这样。
“那两个孩子,视自己父亲如自己的生命,为了父亲什么都能抛弃。很少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可是,如果反过来想想呢,父母为了孩子贡献一切,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哎?”
我抬起头。
卓惠子那双紫色的眼睛正带着笑意看着我。
她难道知道刚才的事?否则为何现在突然说起这个?
“比起女儿为自己父亲续命,更多见的是父母为挽留孩子的性命而牺牲自己——返魂香,他们就是用那个来完成续命仪式的。”
卓惠子拿过图鉴,翻到返魂香的一页,递给我。
我看看图鉴,看看卓惠子,又看看返魂香,问:“和我说这个是……”
“你就当是扩充知识面了。总没有坏处。”
“啊……”
各方面都是个奇怪的美人。
各方面都很美丽的怪人。
我放下图鉴,问:“要续杯吗?”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