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帖、小定、下聘……华燕槿一个人的亲事紧锣密鼓的展开起来,关秀娘看着一针一线绣着嫁衣的华燕槿,心如刀绞:“我的儿,咱们不嫁……”华燕槿抬头,转了转,缓了缓全身的僵痛:“咱们不嫁?成么?”关秀娘想到贾心意那恶狠狠的圆脸和苏玉莲的刻薄,没了主意,华燕槿道:“女大不中留,女儿总要嫁人的。娘,你瞧大伯院子里,有名儿的董桂儿、宋美娘……二叔院子里的徐爱琴、焦香香……还有那些没名儿的……大伯娘卖了多少人?二婶娘下了多少毒?二叔都快三十了,才得这么个独苗苗。”苏玉楼肯不肯让那孩子长大,谁又知道?“这些事情,岂不折寿?娘,咱们虽然萧条,倒也清净,权做修来世了。”关秀娘信佛,华燕槿就用这话来开解她,关秀娘还是哭了起来:“我苦命的五姐……!”抓着她的手不让绣嫁衣了,华燕槿见她娘这样,也忍不住落泪:“不嫁,又能怎么样呢?”关秀娘哭的越发伤心:“大不了,娘一条绳儿吊死在老太太屋子里,老太太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只能想到这个法子,华燕槿沉了脸,只是跌脚:“娘你是要逼死自个儿再顺带逼死了女儿呢!咱们母女若是都闭了眼,刚好结阴亲,女儿就是死也落不下一个清白来。”关秀娘才抽抽噎噎:“你去守着,可苦哩,若不是你,我早跟你爹去了。”华燕槿道:“娘,咱们既然活着,就好生活。那曾家,也是三媒六聘的迎了我去的,我自守着,也不会短我吃穿,就是您……”关秀娘岂不明白,只是舍不得。
贾心意给华燕槿买的两个丫头,是秋日里来的,一个叫秋风,一个叫秋雨,华燕梧从那望门寡的亲事里脱了身,就取笑:“五姐要把秋风、秋菊带了去,若是那秋风挨了打,岂不是成了‘打秋风’的了!”华燕桐只精神恍惚,不答她的,华燕梧道:“二姐去了曾家,回来就这样了,难道是二八年华春心动了?”华燕桐的丫头夏荷道:“大姐怎恁说?二姐是去吊唁的。”华燕桐竟然起身:“都是五姐不好,嫁了去可不是让我也跟着差了辈分了!”说完风一阵旋跑出去,华燕梧黑着脸:“恁没大小,商户人家就是这样。”
“你……”华燕梧看着华燕槿,那些话就说不出口,强了半天只道:“你去曾家,别招蜂引蝶的,坏了我华家女孩儿的名头!”华燕槿拜了拜她:“多谢二姐教诲。”华燕梧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秋菊红着脸,七颠八倒的进来:“五姐快穿上衣裳,娶亲的来了。”
今日乃七月十三,恰恰是曾坤鹤丧事之后一个月,也是华燕槿出门的日子。关秀娘在旁哭的昏了过去,秋雨扶着进了屋子,秋菊难得勤快的七手八脚给华燕槿收拾,华燕桐道:“娶亲的来了就来了,一个死人……”秋菊道:“曾家来的是个公子呢!好俊秀模样!”华燕梧听了,又旋跑出去,秋菊对华燕槿道:“那公子,恁好看……”要是华燕槿嫁的是他该多好!华燕槿自己盖了盖头,媒婆王嫂儿见她温柔和顺,喜得没落脚处的夸赞了一番,牵着她出去了。
待去前头给老太太磕了头,王嫂儿看到迎亲的人,道:“华五姐,你也是好运道,你婆婆看重你呢,这后生可是郡王爷的儿子,你婆婆的亲兄弟,亲自来帮着外甥迎娶你过门。”华燕槿紧了紧手头的红布,声如蚊讷:“多谢王嫂儿宽心。”一路敲敲打打,华燕槿被迎上了花轿,坐在轿子里,听着议论纷纷的话,多是赞那迎娶之人英俊的,华燕槿冷笑,面如玉,心如蝎,再好看又如何?谁不说华家大娘是个贤惠的好妇人?曾家临门换媳妇,贾心意怕是出力最多的。
娇子抬起来,华燕槿听到了丝乐声里头,关秀娘的呼唤:“五姐……我的五姐……”声音如泣血的杜鹃,华燕槿再认不出,掀了帘子往后看,人群外头,一个素衣妇人正一路跑着靠近。“娘……”华燕槿大声喊道,关秀娘伸出手想要攥住女儿的手,华燕槿摇着头:“娘,你在府里好生过活,别担心我。”
关秀娘哪里听得进去,只哭的一脸的泪:“五姐……五姐……”华燕槿见她跑的踉跄,胡乱抹了脸就要下来,王嫂儿阻拦不及,华燕槿提着裙子就往后跑去,关秀娘脚一软跌坐在地上,还在哭,华燕槿去扶着她,李盛珩也跟在她身后,关秀娘拖着华燕槿,看到李盛珩一身新衣裳,虽然知道他不是新郎官,可也磕头,不住祈求:“待五姐好些,她打小没有爹,跟着我没过过好日子,求着……”翻来覆去的这几句话,华燕槿死死把她托住,李盛珩道:“亲家太太请放心,家姐定会好生善待令爱。”
华燕槿转头瞧着他,他才第一次看到华燕槿:十四五岁年纪,稚气未脱,因为是嫁给死人,脸上并无多少脂粉,素着一张脸,白生生的脸庞是鹅蛋模样,上头的玉鼻琼口,最难得的是一双眼儿,未语倒先有意了,李盛珩暗叹,可惜了这个尤物。他也是烟纱帐里头厮混的班头,若眼前小丫头是别人的还罢了,是自家外甥媳妇,他也空叹一声,他虽贪花,却从不胡闹的。
“多谢舅舅!奴打小和家母相依为命,如今去了,家母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还望舅舅在婆母面前回缓几句。”说完就吩咐了人来架着关秀娘,低声在关秀娘耳边道:“娘,你只管家去,今儿咱们母女遭的罪,女儿知道问谁要呢。”
这话虽轻,但是李盛珩是个练家子,本就耳力果然,听了个十全,再次看了这小媳妇一眼,她从头到尾都不曾乱了阵脚,就是哭搡了这一回,发丝也丝毫不乱,步摇也丝毫不歪,她条理分明的叫几个媳妇子,半拖半拉的架着她娘去了,她步伐稳健的上了轿子,李盛珩真替这丫头惋惜起来,若是曾坤鹤能回来,也还罢了,要是回不来,他姐姐的性子,他清楚,这小丫头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