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秀娘回来还不住的念佛:“好和气的菩萨,满口的应承下来,还说给五姐带供果回来,只望姐儿有个好前程。秋菊还没回来么?”
华燕槿冷笑:“回了,在屋子里。娘,你没和姚太太乱说话吧?”
关秀娘支吾着:“也没大说,就问了还回不回来。”
华燕槿秀眉紧紧蹙着:“娘!你怕是还说了别的!”
她有些恼怒,谁多愿意嫁给那个书呆子不成!
关秀娘忙道:“五姐莫生气,我真不曾读说,就问了哥儿几句,姚太太也没说别的。今日是来辞行的,哥儿也来了。”她这才想起来,从袖口里抽出一个香囊:“这是哥儿背着人给我的,让我给你。”
华燕槿瞧都不瞧:“烧了吧!”
姚太太既然没说别的,其实什么都说了,她犯不上留着这个来膈应自己。
“五姐!”关秀娘不肯,“总归是哥儿的一片心意,你瞧了,若是不中你心思,再烧掉就是了。”
华燕槿只得开了香囊,里头卷着纸,她打开了,亏得念了几年女学,也识得些字,看了就折了起来放回香囊里:“烧了。”关秀娘不识字,笑着问:“都是什么?”她是浆洗街上洗衣妇的女儿,目不识丁。
“没什么。”华燕槿脸色丝毫不变,她想着姚崇善是个什么意思,什么叫“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什么是“吾归来之期,乃迎卿之时”?哼,华燕槿心中冷笑,这书呆,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秋菊红着眼上来:“三太太晚上要吃些什么?奴这就去端了来。”关秀娘关切的问:“你这是怎么了?半边脸恁得通红?”秋菊看到华燕槿沉沉的瞧着她,心中有些怕惧了,道:“无事,无事。”说完忙去了。关秀娘问华燕槿:“我走时还好好儿的,五姐,你说了她?”华燕槿摇头:“我犯不着说她。”恶人自有恶人磨。
“阿弥陀佛。”关秀娘双手合十念了一遭佛:“咱们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知道秋菊有些散漫,只是咱们如今在府里头,吃喝不愁,也该惜福,就是那些事情,她不做,我去做也是一样。”
华家三房,三个院子,若干主子,都是人手四个丫头,就是董桂儿、徐爱琴几个有头脸的姨太太也各使着一个小丫头,独独她们母女两个,用秋菊一个。洗衣浆裳的都是让宫中粗使丫头来洗,洒扫收拾也是安排了人三天来一次,华燕槿咬咬牙,挤出笑:“我知道,娘,咱们去把桌子收拾了,好吃饭。”
……
相比母女两的冷清,署前街的曾家虽披着白,但是却人声鼎沸,原来今天是曾家三爷出殡的日子。
贾心意陪着李氏哭了一回,又和甘红月说了几句,左右不过是节哀几个字,关秀娘也倒是真洒了几滴泪,李氏道:“好容易养了这般大,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痛杀我也!我的鹤儿……”
她两眼哭的红红的,还不肯止住,关秀娘忙道:“亲家太太莫太悲伤了,养儿不要屙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您还有大爷二爷,看着他们也是一样的。”
李氏攥着她的手:“亲家三太太,你有所不知,满府的儿女,我最疼的独鹤儿一个……这是在生剜我的肉啊!”想到曾坤鹤的好,李氏泪难自禁,甘红月有些恼,李氏这口口声声的曾三好,岂不是把曾世子显得不孝顺了么,她强笑道:“亲家太太,快劝着我们太太些。”
她暗怪关秀娘不会说话,何苦提起曾家其他的爷!
“舅老爷来了。”这时候一个体面的妈妈上来回话,李氏胡乱擦了眼,起身道:“可是满哥儿来了么!”
关秀娘跟着起身,就看到门外进来一个器宇轩昂的少年郎,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素白衣裳,猿臂蜂腰,端的是张生般容貌,吕布般身材,直把在屋子里的女郎迷得七颠八倒。华燕桐更是眼儿都看直了,心想要是有这样的夫君,就是要她立马死了都愿意。心里想着,面上就绯红一片。
“姐姐,弟弟来迟了。”少年郎下拜,李氏忙拦住:“满哥……鹤儿他……”见到娘家兄弟如此器宇轩昂,她又心痛起来,李九也红了眼:“鹤儿乃为国捐躯的,姐姐千万要节哀。”李氏哀哀哭了一回,曾希祖和曾坤鹏都跟着进来,互相叙了礼,李九道:“老太太也伤心得很,大哥怕老太太来了瞧着越发哀恸,所以拦着没让来,如今皇上回朝,多少事积攒着,大哥也是走不开,这才喊了小弟前来。”
曾希祖忙道:“很该如此,巴蜀之地万事都便宜,独有这出入困难些。况鹤哥儿是小辈……满哥儿,随我去前头坐坐。”李九顺势跟着去了,这时候躲在后头的女郎才陆陆续续出来,一个个的脸儿红红的,姚太太就问:“这是谁家的少年郎,好生俊俏!”
李氏擦了擦眼,缓了缓悲伤之情:“我娘家最小的兄弟,排行第九,因为是老儿子,小名就叫‘满哥’。”姚太太不住的奉承:“如此好的后生,谁家有一个也圆满了,曾夫人娘家老太太好福气。”华燕桐把这话听在了心里,李氏虽哀痛,提起娘家兄弟也满是骄傲,假意含怒道:“整天只爱在外头,不爱在家里,老太太恨得他什么似的。”
姚太太本想打听李九的亲事,想着如今不便,只得按捺住了。
………………
贾心意去了净房,出来就瞧见人牙子王嫂儿往里头走,她叫住了王嫂儿:“你倒是来得好,我正有事寻你。”王嫂儿满脸堆着笑:“华大太太一向可好?如今生意不好做,多少丫头还养在我那小院子里。”她先诉苦起来,只以为贾心意看华征明哪个小妾丫头不顺眼,要提脚卖掉。先诉苦才好压价。
贾心意正色道:“我不卖人,你瞧着小丫头,有好的给我带两个来。”王嫂儿笑得看不见眼:“那成,我那儿恰好有两个丫头,长得好,百伶百俐的,本是姚佥事家发卖出来的。”
贾心意这才点头:“这早晚你来曾家做什么?”王嫂儿也不瞒她:“曾三爷不是没了么,他院子里头的这些个丫头,婆子,大奶奶怕曾太太瞧着想起三爷来,就叫了我来。”
贾心意忙问:“你常来曾家走动?”王嫂儿压低了声儿:“但凡买人、卖人,要买外头的珠花点翠,什么事不麻烦我?”话虽如此,却含着说不出的得意。
贾心意就道:“我也不瞒你,如今我家大姐和曾家三爷定着亲事,也不知道曾太太是个什么心意儿?你若是能打听得出来,我大大的谢你!”王嫂儿见微知著,道:“华大太太这是要绝了这门亲事么?”贾心意忙解释:“我们不敢存这样的心思,只是大姐性子弱,若是有个夫君还好些,如今来做寡、妇……”王嫂儿心头暗喜:“那华大太太的意思?”
“我家老三家有个独出女儿,也是百伶百俐的好丫头,排行第五的,最难得的是她娘就是积年的寡、妇,她性子也贞静。”贾心意还修饰几分,王嫂儿是走百家串千户的,什么事情不晓得,遂把胸脯拍的震山响:“华大姐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贾心意喜得笑从腮边生,递了些散碎银子给她:“若是事情成了,有你好处。”王嫂儿笑着攥着钱去了,贾心意自也放了心,回了屋子。就听到几个夫人在说着李九的事情。
“前几年也曾娶亲,奈何那九奶奶福薄,才半年就没了……也不知谁得了便宜……”这是曾大奶奶娘家的兄弟媳妇,排行第三,人都叫甘三奶奶的,从京里来的,消息自然比别人灵通些。
“……啊呀,都已经娶过亲了么?”这是姚太太的叹息。
“又没留下子女,就是娶过又如何?只是李九爷长情,这许久都不曾说续弦的事情……李老太太倒是想着寻摸一个,说是也不论家世,只要人才出众,配得上九爷的,只是没有好的。”甘三奶奶这话让众位夫人眼前一亮,就是贾心意也听得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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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来往客多,跟流水般来来去去,直闹到子夜才消停了,李氏这才想起来要要和贾心意说华燕梧和曾坤鹤的亲事。她就对曾希祖谈起这事来。
曾希祖的意思是就此作罢:“孩子都没了,把人家小姑娘拘了来做什么。”
李氏浓眉倒竖:“难道就要我儿子孤零零一个人在黄泉路上……”说着说着就哭了:“我苦命的儿,你死在异乡,娘连你的尸身都看不得一眼,如今要给你娶一个媳妇也不能……”
曾希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的疼:“随你折腾去!”他本想告诉她,李九说了,曾三的尸首不曾寻着,只怕还有生还的可能,如今瞧着她提起曾三都哭天抹泪的,暗忖,我若是告诉她,有消息还好,一直没消息,不是又要她伤心一遭?
遂对此闭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