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竹简扔出去西爵是带了几分内力,当然他也没想着把公主打出个好歹,那是作死。竹简的落点在赤玥羲桌上。
可没想到,意料中桌案裂开两半的情况没发生,倒是赤玥羲头都没抬,眼皮都没撩一下,伸手一抓就把竹简给攥在手里。
他难掩神色惊愕,定定地盯着赤玥羲站起身,走过来将竹简放回他手里,然后一捧手行礼:“老师小心点。”说完又回到自己桌后坐下,拿起巫蛊娃娃研究。
西爵瞪着眼,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要干嘛。
周遭传来几声憋笑,跟放屁一样。
西爵在太学院没什么人缘,但现任皇帝陛下还算看重,不然年纪轻轻也不能在太学院成为掌学博士。平常他发威,大部分学子也就是私底下说说坏话,捣捣乱。像文彦那样的二货也不多。
而像赤玥羲这样的……呃,公然无视的,史无前例啊。
本就对自己际遇愤愤不平的西爵,只觉得自己被冒犯。他本就卑微可怜的尊严再次被人践踏在脚下。
他啪地一拍旁边的桌案,厉声喊道:“公主!”
“啊?”赤玥羲抬头:“学生在。”
她真没要无视西爵的意思,只不过在这巫蛊娃娃身上,她发现点不一样的东西。那缝合的丝线似乎是金线,这恐怕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但要细数重臣贵族,谁家用点金丝线又不是什么难事,实在难以查找。
西爵见自己点名,她还心不在焉的模样,顿时火气更盛。眉峰紧皱,压着怒气训斥:“公主,这是学堂上!”
赤玥羲点点头:“您说的没错,我知道不是厕所。”
她话一说完,四下里再也憋不出哄堂大笑。尤其是文彦笑得止都止不住,跟窜稀似的。
西爵脸色更加难看。而被众多学子暗中当成英雄的赤玥羲也是一脸哭笑不得,她可没有替这些纨绔子弟出头的意思,更不愿意为他们免费上演好戏。刚才她是太全情投入到金丝线上,顺口就这么一说。
不管怎么听,都像找碴吧?
将脸藏在课本后面的文彦那个爽啊!笑着笑着腮帮子一疼,呲牙咧嘴的。那天他回家后把事跟自己老爹一说,一向宠溺儿子的老爷子居然火冒三丈,说什么全家都要被他坑死了!然后嘁哩喀喳就暴打他一顿!
文彦是不能跟自己爹对着干啊,这笔账就算到了西爵跟公主身上,巴不得他俩咬个稀巴烂。
“公主既然这么从容不迫,想来所有问题都会了!”
西爵还真没辜负文彦的期盼,眼神冰冷阴沉,语气不容置疑:“那你就来背背这篇诗文!”
这是今早刚讲的内容,迟到的公主根本没听到。文彦竖着课本,藏在后面的脸笑到要崩溃。看西爵暴怒,公主吃瘪,他爽啊!
这么点小事就沉不住气,得意忘形。也难怪他老爹要赏他竹板炒肉了。
坐在公主左边的秦长瑛着急的坐不住,可课堂之上他又不敢乱来。向来稳重的他抓耳挠腮。
“这个嘛?”
花了点时间找书的赤玥羲快速地扫了一遍,再抬头望着西爵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天地无情,觉星瀚之无极,昼夜交替,盈虚数之无尽。兴竭悲来,人生向死,终悲歌残梦一场。蜀山难行,无路长啸之悲,陌途相遇,茕茕相吊之苦。怀璧玺于胸而难舒其意……”
全堂哗然,个个交头接耳。
“公主啥时候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啦?”
“不知道啊!”
有人眼睛往秦长瑛那边瞟,显然是将这位坚定的“狗腿子”当成共犯,一定是他用了什么法子帮公主渡过难关。
只是这次却是让所有期待八卦好戏的同窗们失望了,秦长瑛此时也是目瞪口呆的状态。
公主丝毫不差的背诵,让西爵的脸色缓和下来。无论如何他是授业解惑的老师,还没矫情到非要体罚学生来体现人生价值的程度。他刚想说“下不为例”,赤玥羲已经先声夺人。
“老师,我觉得这诗文没什么意义。”
西爵一怔,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这通篇无非是就一个意思。我惨啊,我有才华啊,我了不起啊可就是无法施展。这样悲悲切切的东西学来做什么?”
“公主当然是不懂,作为一出生就要继承皇位的人……”西爵话说了一半就住了口,对一个十七岁女孩说这些,不也很没意义吗?她能懂什么?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赤玥羲不这么想,她等了下见西爵不打算再接着说,又开口道:“我知道老师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没有伯乐,就算有千里马也无人赏识。可作为千里马,马放南山,水草丰美才是最好的生活。而人之所以有这么多痛苦,不正因为有更多贪欲吗?欲望因自己而生,又何必要怪罪周遭?若是连活下去都要竭尽全力,还能留下这样的诗作?或许人各有志,不过老天至少给了口饭吃,与其悲伤无路之苦,茕茕相吊,不如放下身段,市井之间也能出英雄。”
她这一番话让刚才还憋着笑,等看好戏的众人霎间安静了。他们面面相觑,老牛反刍般回味着公主的话。有些津津有味,有些如同嚼蜡,或者干脆听不明白,拉着左右探问什么意思。
西爵有刹那的怔愣,一时间没了言语。
“我看,与其是天道不公,不如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是活该。”
“你懂什么!!”
西爵低吼一声,有些失态地右手握拳砸在桌案上,顿时红木劈裂,碎屑飞扬。他极为不友善地盯着赤玥羲,棕眸泛红。然而这正是玥羲想要的效果。她当即右手握拳,左手成掌,相抵前举道:“老师,古人有云,意见分歧的时候运动一下才能理清思路,请赐教!”
这真是个不伦不类的理由。可在尚武的九幽,就算作为儒生也要练个两三阶,不然是要被人嘲笑手无缚鸡之力的。
刚才沉默的群众们又有点小激动了。
公主武修阶段不过是武者三阶,而西爵已经到了武将天罡,这期间就隔了三境六等,结果可想而知。
在他们看来,公主这就是自己找虐啊。至于西爵,他这一时脑热下把公主给那啥,陛下龙颜大怒,也绝对会再把他给那啥,他们这些平常受他严厉教学摧残的受害者们不就大仇得报?还不费自己一滴血,真棒!
西爵正憋着口气,但还没被烧糊涂,沉声道:“公主穿这身不方便吧?”
“这放心,难道是老师不敢?”
“哼,既然公主有心,那西爵就奉陪了!”
文彦下巴都要笑歪了,正让自己小跟班帮自己托着点。眼光一瞟就跟赤玥羲的视线对上了。他顿时一激灵,她唇边那抹似笑非笑实在刺眼,坦然透彻的眸光就像已经洞穿他全部心思,将那些猥琐阴暗挖出来暴晒。
从云斯年推荐西爵之后,赤玥羲就在想要怎样跟这人接触。跑到跟前说“嗨,我看你根骨奇好,天赋异常,少侠,来跟我一起玩大富豪吧~!”只能被人当成神经病。
西爵就是带刺的海胆,只要能撬开缝就好办。
对于这种人,怀才不遇又怨气冲天,说再多道理都没用。不如直接敲打敲打比较管用。顺道,她也要给某些犯抽的家伙个警告。
她既然敢这么做,当然就有所打算。
这些天她可没闲着,早就将九幽现有武修法门翻了个遍,看起来玄玄乎乎,不过她赤玥羲前世就很聪明,而这副身躯的底子又非常好,按江湖神棍的说法就真是“根骨奇佳,天赋异常”。只不过以前公主找不到适合的修炼方法。
学院中央的场地非常宽敞,素日里是这些贵族子弟们习武练习的地方,圆台边缘是一圈用来对打的铜人。俩人走进圈里,这路上赤玥羲已经宽衣解带,将曲裾深衣一扔,露出里面半袖T恤和短裤。
这衣服当然是她自己裁剪的,天这么热,里面还要裹上两三层她可受不了。干脆将长衣长裤改造,裤口拿抽绳一扎,简单的很。
在她眼里,这身行头没什么。可对于云觞来说,这可有点失仪。也显得对人不尊重。西爵的目光从她白嫩修长的手脚上移开,更添几分阴郁。
赤玥羲站定,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伸直冲西爵轻轻一招。
西爵原本有所迟疑,但见公主殿下举止挑衅,就有点绷不住了。他也不过二十五,正当满腔热血最沸腾的时候,眸光一沉,双手微张,青蓝气流萦绕其中。
蓄势将冲之际,他却猛然发觉眼前的公主一闪之间已经不见,紧接着右侧一股劲风袭来。西爵反应倒快,侧身,双手握拳交叉一挡。饶是如此他还是被赤玥羲猛力膝袭冲击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等西爵有所动作,赤玥羲已经像只迅敏的豹子再次贴近,右手一抓他肩头,左手顺势扭住手腕一翻转。西爵毫不迟疑,右手呈钩越过自己颈侧往后一抓。赤玥羲侧身一闪,对他的挟制也有所松动。
西爵当然不会放过机会,迅速身形一转,一记侧踢腿又快又准。然而赤玥羲的速度却比他更快,呼吸之间,她连跳几下晃到他跟前,肘击猛地砸向他腹部,随后拳头往上一冲,正中西爵下颌骨。
疼痛之余,西爵诧异不已,公主身手快速精准,与以前风格大不相同。
就在他微恍之际,赤玥羲转身背冲西爵,双手勾住他脖子,身子提纵,双腿离地,整个人向上扬。随后猛地往下一坠,将西爵整个从肩头向前摔了出去。
在即将摔倒地上的刹那,赤玥羲身形一扭,如蛟蛇般灵活迅敏的她竟然一把托住西爵的腰,微微一笑:“腰很重要的,老师还是要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