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亚压低着声音笑了。
莫雪依抽了抽嘴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一瞬间的思维短路，欲盖弥彰地含糊道，“是你没说清楚……”
“是我的错。”莱亚止住笑意却止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我本来是想指你们的心很像。不过现在看来，也不是很像……恐怕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说不出你刚才的话。”
原该有些难堪，莫雪依却莞尔一笑，注意到莱亚谈起那个故人时特殊的眼神——淡淡的回忆与哀伤，却是满满的幸福与眷恋，明显到令她这个局外人也能看出些端倪。
“那个人……是你爱的人吧？”她试探性地问道。
莱亚嘴角的笑意终于淡了去，却坦然地回答，“是啊，一生唯一挚爱之人。”他情不自禁地抚摸上自己右手的指环，熟练地顺着古朴的花纹勾勒摩挲。
莫雪依的目光不由也固定在了那枚特殊的指环上。
感觉到她的目光，莱亚淡然地解释，“‘荆棘之戒’，一点故乡的纪念品——也算她送给我为数不多的礼物吧。”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直觉却告诉她，这枚戒指没有莱亚说的那样简单。
莱亚的目光有些神秘，“和一句咒语有关。”
意识到他不想多讲的暗示，莫雪依识趣地移开了目光，收回自己被包扎好的另一条手臂。将还需要换药的脚往后缩了缩，她拒绝莱亚的帮助，“我自己换吧……莱亚，能弹首曲子么？好久没听你弹琴了。”
莱亚略怔忪，继而一笑，“我的荣幸。”
他从空间戒指里取出里尔琴，轻轻拨了拨琴弦，发出如泉水般叮咚的美妙声音。悠扬轻缓的乐曲在夜色里荡漾开，莫雪依眯着眼睛听了一会，才开始给自己换药。
动听的乐声中，莱亚悦耳的声音也传了来，“茉依……你还记得自己来雾霭森林的理由吗？”
莫雪依的心一下子冷却下来。
莱亚提起了她此刻最不愿意思考的问题——回家。雾霭森林之行险象环生却也趋近结束，除了找到了和那段重复的噩梦一模一样的地方，她没有任何收获。
回家的方法……她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来雾霭森林就会有线索的直觉，不过是她可笑的自我安慰而已。
或许，永远也回不去了。
“如果你要线索的话，或许我可以给你一条。”莱亚接着说道，仿佛在讨论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莫雪依望向他。
乐声暂停，莱亚触上她的额头，“‘神诅之印’。”
四个包含着极其痛苦回忆的字让莫雪依的心跳都忍不住一顿，莱亚却神色自然地又收回手继续弹奏。
舒缓的乐声中，莫雪依抚上自己的额头，神色变幻，“这个诅咒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她辛苦找到的典籍里只有寥寥几笔介绍——‘被神厌恶之生命’。
“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不是一个诅咒。”莱亚慎重地说，“而是一个保护，或者说……封印。”
莫雪依心神一震，稍稍有些动摇。然而，思索了一会，她又摇了摇头，“我不觉得……它只会给我带来不幸，尤其在这样一个神权时代。”
“这样一个时代，没有它的人也不见得幸福。”
莱亚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放下“妖精之梦”。他严肃地说，“你或许不相信它，但我有一种直觉……以我继承的一半月之精灵血脉起誓：如果你需要线索，那么它必将是关键。”
——月之精灵，斯蒂恩塔大陆中预言能力仅次于翼人族的亚族。
莫雪依情不自禁握紧手，陷入沉默。
察觉到她心里的动摇，莱亚握上她的手想要说些安慰的话，然而眼前白光一闪，他忽然捂住胸口全身一颤。
“怎么了，莱亚？”莫雪依连忙问道。
莱亚的表情闪过一瞬间的震惊，继而在她关切的目光中，忽然无奈地叹了口气，“……六百多年，其实也够久了。”
莫雪依听不懂他没头没尾的感叹，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消失在自己眼前。
她不禁收紧自己抓着他的手，“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莱亚。”
“我不会丢下你的，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莱亚安慰性地覆上她的手，将女孩年轻的面容映在眼中，“而且你也不是一个人，茉依，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他微微抬起自己的右手，那枚指环在两人的注视中闪过一丝诡异的银光。
莱亚突然说，“茉依，答应我一个请求好不好？”
莫雪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把戒指带回弯月之森，交给蕾欧娜。”他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讨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你怎么会死？你的寿命可比我长得多。”莫雪依努力想笑笑轻松一下气氛。
“只是如果……”莱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只要活着终会有一天会死，或早或晚而已。而且我这一生也足够漫长了……还能认识你，真的不错。”
他想松开莫雪依的手，莫雪依却执着地握紧，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一般。
莱亚不禁失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的，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哪儿不去……也没那么轻易死，我可是传说种族呢。”
莫雪依的心里这才安稳了一些，轻轻松开他的手。
莱亚慢慢移动到帐篷门口。
“下次……”
莱亚回头，莫雪依倚坐在帐篷边，注视着他，“等回到村子，再弹琴给我听吧。”
“好。”
半精灵侧头微笑，水蓝色的长发长曳至地，宛若一泻清泉。
帐篷外，深栗色短发的青年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背对着月光与火光，他的表情完美地藏匿在黑暗里，却逃不过月之精灵的眼睛。
“偷听可不是好孩子该培养的习惯。”莱亚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想谈谈吗，伊诺克？”
英俊的猎人握紧了身侧的手，抬头望向半精灵的眼神里混杂着种种复杂的情绪。
“她不该离开。”
“不该离开……还是你不想她离开？”莱亚只淡淡地反问，“害怕寂寞吗，伊诺克？”
猎人的手猛地一松，掉头就走。
莱亚也不追，只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去。心中流转着种种情绪，他最终还是轻轻摸上了右手的指环。抬起头，小块可见的夜空里一轮明月穿过云冉冉而生。
“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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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亚离开以后，莫雪依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觉睡醒，入眼依旧是一片漆黑，看来也没有过去很长时间。
披了件衣服，她走出帐篷。
营地布置得很简单：各个帐篷围绕着火堆驻扎成半圆形，是非常常见的一种扎营方式。环境极静，看来已经进入后半夜。燃烧的火堆旁坐着莱斯利，看来正值他守夜。
注意到她的靠近，莱斯利往边上让了让，示意她坐在自己已经铺好的稻草上。
莫雪依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在他身边坐下。
莱斯利转身端给她一杯热茶，还有几块干面包，“吃点吧。”
“谢谢。”莫雪依礼貌地道了声谢，双手接过。
错过了晚饭，她倒也不是很饿，只一口热茶就着一口面包慢悠悠地吃着，享受着近来鲜见的安谧。
一直到她吃完，莱斯利始终默默地陪坐在她的身边，只安静地摆弄着火堆。
“还要吗？”看到她手空了，他才轻声地问。低沉的声音轻缓起来，有种别样的温柔。
莫雪依轻轻摇了摇头，放下空了茶杯，烤起火。
莱斯利拿起她的杯子，又给她添了半杯茶。
气氛稍微有些过于沉闷，莫雪依尝试着找个话题，“地狱之蟒的皮加上波里姆提的角，你的任务是完成了吧？”
莱斯利点了点头，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任务的理由，你还想知道吗？”
莫雪依想起两人上一次守夜时的谈话，浅笑着点点头，“如果你决定告诉我的话。”
莱斯利安静了两秒，接着开口，“这个任务是家族试炼……每个家族成员成年时都会接到一个自己的试炼任务。只有通过了这个任务，才会承认他有资格拥有继承权。”
“等等，你现在才成年，十八岁？”莫雪依惊讶地打断他的话。
莱斯利摇了摇头，“十九岁，去年……家里发生了些事情，所以我的试炼被推后了一年。”
十九岁……也就是说和伊诺克同年？比她就大了一岁？莫雪依不禁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莱斯利皱着眉回望她。
估计是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太过沉稳了吧，所以才会有一种比自己年长得多的错觉。
“没什么……你们家族的试炼都这么难吗？”莫雪依掩饰下自己的震惊，转而问道。
“那倒不是。”莱斯利抿了口茶，眼神有些复杂，“这次的任务是兄长提议的，毕竟我延迟了一年也有必要增加些难度。”
增加些难度？这个兄长还真是“仁慈”啊……莫雪依压下嘴角的冷笑。联系莱斯利的贵族背景，恐怕又是一些俗套的家族利益斗争吧。
“那你这次回去，应该不会在村里停留了吧。”她望向莱斯利好奇地问，“你家在哪里呢？”
莱斯利略微沉默，“会稍微停留整理下装备，然后先去一趟利安。”
利安，米利安塔帝国的首都。
莫雪依点点头，他没有直接告知自己的家乡倒也在常理之中，就是有些失望。虽然萍水相逢，但也算是同生死过了的战友，稍微有点薄情啊。
她搓了搓手臂，有些冷。
莱斯利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神色中的些许不悦，迟疑地辩解道，“这一趟任务，能够认识你们，我很高兴。”他瞥了莫雪依一眼，皱紧了眉头，以他的性格让他这么直白地表明自己的心意可不太容易。
莫雪依有些惊讶于他的坦诚，不过却发自心底高兴，递出自己的右手，“就像我说过的，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们这些朋友……如果有一天能再遇见，不能装作不认识哦。”
对着她温暖的笑脸，莱斯利毫不犹豫地握上了她的手，“我会打招呼的……”停顿了两秒，他还是沉声说出那个自己不习惯的字眼，“朋友。”
莫雪依不由笑得更灿烂了些。
“……‘朋友’？真是怀念的字眼，真是感人的场景。”
一道阴冷无比的男声凭空出现，突然打破两人间和谐的氛围。
莱斯利几乎是瞬间弹起，左手将莫雪依护在身后，右手长剑出鞘，冰蓝色的眼眸带着杀意盯向前方一片树影——整套戒备的动作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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