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白对自己的母后,有着与生俱来的抗拒感。总觉得这个女人很邪气,哪怕是用檀香常年熏着,也掩盖不住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朝野内外,皆说母后是妖,是啖人肉饮人血的鬼怪,只因她不老的容颜下面,有一颗杀人如麻的心。
他一路胡思乱想着,走到了慈宁宫的门口。在得知皇妃失踪一事后,第一反应是“母后把她扣押起来了”。这种想法一旦冒出芽来,就像荒野的杂草,在心里疯长着。
慈宁宫内。
“儿臣拜见母后。”司白望着侧卧在榻的太后,定了定神道,“儿臣今日来此叨扰,只恳请母后把皇妃送还回来。”
太后闻言睁开眼来,讥笑道:“玺儿可是来兴师问罪的?”
“儿臣不敢,只是怕母后把儿臣身边的人都铲除干净。”
“放肆。”太后打断了司白的话,冷声道,“不要忘了你自己这张龙椅是如何坐上去的。如今才登基几日,便要教训起你的母后来了?”
“母后言重了。儿臣事事顺从着您,只是希望您能善待儿臣身边的人,善待后明的百姓。这王储之位,儿臣着实不稀罕。”司白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冷哼道:“枉费哀家栽培你多年的心血。今日为了一个女人,竟说出这等混帐话来。”
司白瞥了一眼站在太后身旁的秦垠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他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母后,儿臣不想得罪您,只恳求您把人还回来。”
秦垠崖的冰山脸上,看不见一丝慌乱,哪怕脖子上的剑已经嵌进去几分。
太后瞥了一眼秦垠崖脖子上的血痕,继而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司白:“垠崖,你带他去。”
秦垠崖点了点头,便领着司白进了地牢。那条幽暗死寂的隧道尽头,一片橘黄色的光透过木栅,幽幽地闯进他的视线里。他三步并两步跑进那片橘色光芒里,往里内望去。血肉横飞的景象,叫司白头晕目眩,忍不住伏在地上干呕起来。而他要找的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正倒在血泊中。
“陛下见不得血腥,还是不要勉强的好。”秦垠崖面无表情道,“何况里面只有两具死尸。”
司白闻言一怔。他上前砍断门锁,抱起了血泊中的秦云谣,探了探她的气息。
她的呼吸,已经停了。
怀中的人,四肢僵硬,身体冰冷,已经是个死人了。
司白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这个欠了他整整一个曾经的女子,就这么死了?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在祁王府的院子里猴儿一样爬着树。底下一群丫鬟慌慌张张地喊着“三小姐”,央求她快些下来。他在那群丫鬟中,仰头望着一身男孩子装束的她,感叹世间竟有如此野蛮不受规矩的女孩子。她脚一崴,摔了下来,好巧不巧跌在了他的怀里。
她没事,而他却折了胳膊。
“你个不长眼的登徒子,叫什么名儿啊?”她恶人先告状,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哼,本皇子才不理你个疯丫头。”
第二次见她,在皇宫。她随祁王爷进宫面圣,得空出来闲逛,偏偏闯进了文渊阁。她个子矮小,却非要取架子上最高的一本书,把文渊阁里父皇最喜爱的《六韬》拿来垫了脚。他在一旁罚抄着四书五经,见她如此闹腾,赶紧上前阻止,却吓得她跌了下来。
架子上的书掉了一地。她做了个鬼脸便跑,而他被罚抄了几百遍“子曰”。他气急败坏,咬牙发誓以后要好好整她。
第三次见到她时,他已不再是“皇子”,而是这个国家的君王。他有意无意地随着祁王爷回府,只为了找到当年那个屡次折腾他的女孩子。晚宴上,终于见到一个与她眉目相似的“三小姐”,只不过,她像极易受惊吓的兔子,躲在晚宴一隅,连筷子都不曾动一下。
这个“三小姐”,恬静得让他以为认错了人。这样病弱阴郁的女孩子,和那些太后为他选定的女子又有何异?他想尽办法欺负她,希望她露出以前的爪牙来,却惹得她哭红了眼。承叶这丫头却把他对她的捉弄误会成了“偏爱”。承叶告诉他,三小姐太善良容易让人欺负,希望他能带她进宫,好好保护她。
而后,当她晕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竟失了方寸。这个曾经屡次捉弄他的小女子,莫名其妙地闯进他的心窝,融在了他的心底。即使她不再像以前那般调皮机灵,他也没办法把她从心里拿出来了。
世事弄人。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要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她却不在了。司白惨惨地笑着,抱起了怀中的人,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地牢。
在司白抱着秦云谣离开地牢之后,黑暗中走出了一个人影。
“你似乎是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白瑕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恼怒。
青璇抽着烟,转身望着白瑕若隐若现的身形,沉默不语。
“你今天的突破,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说话间,白瑕的身影已完全显现出来。他捉起青璇淌着血的手腕,训斥道:“你不知道改变历史的后果吗?做事之前动动脑子,不要为了个实验品搭上自己的性命。”
“老大,你真的觉得那个小丫头只是‘实验品’吗?你把她从小女孩养大成人,就只是为了你的实验吗!”青璇激动起来。
白瑕双臂环抱在胸前,换回了一贯的邪笑:“没错,就只是单纯为了实验,如此而已。实验体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我想养。”
青璇怔住了。半晌,他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再次踏进了黑暗。白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最近的一个月内,不想死就不要随便踏出时空裂缝。”
改变他人既定的命运,是时空穿梭的一大禁忌,他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自己还做不到看着别人死在自己眼前吧。
心软脑子又笨,看来是师兄妹间的共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