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宋辽争战,于艮多少知道一些,但主要是以大宋的视角看历史。对大辽不太熟,对大辽的边陲属地就更加不熟。
温迪罕却为于艮点亮了历史迷航中的灯塔……
“胡里改人臣服了大辽国萧女皇,鹰路从此开通。大辽国此时最为鼎盛,胡里改人也有了很大进步。”温迪罕悠悠而言,似乎是对和平时代充满了向往。
为什么叫鹰路呢?胡里改人臣服以后,需要定期向大辽国贡鹰,以供贵人打猎之用。
雄库鲁最是雄峻,可扶摇直上苍穹,捕捉巨大的白天鹅。高品质的东珠,其实是从白天鹅的嗉子中得来的。
虽然雄库鲁难捕难训,胡里改人却是专擅此道。初时,鹰路的负担并不算太重。更何况,大辽国作为天朝上国,还会颁回些赏赐呢。实物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与先进文化有了交流,胡里改人也是受益匪浅。
嗯,即使对历史一无所知,评书《杨家将》总是听过,京剧《四郎探母》总是看过。于艮甚至能吊着嗓子学一下于魁智的嘎调——“闻听公主盗令箭,不由得本宫喜心间。扭转头来叫小番……”
嗯,大辽国没有萧女皇,只有一个萧绰萧燕燕,也就是《杨家将》里的萧太后,《四郎探母》里的丈母娘。
“萧女皇的孙子当了皇帝以后,一切都变了。拔乙门之起兵,之任节度使,也都是这个时期。”
具体内情,温迪罕就说不清楚了,于艮反而是知之甚详的。
话说萧太后主政大辽,政通人和,兵强马壮。萧太后御驾亲征,一路势如破竹,直打到汴梁之门户——著名的澶渊。寇准强请宋真宗御驾亲守,床子弩射毙辽军主将萧达凛。宋辽签订“澶渊之盟”,一箭得两甲子和平。
宋辽约为兄弟之国,当然要大开榷场,互通有无。大辽兵威逞强,经济文化却远逊于大宋,于是大宋商品倾销而至。三十万两匹的岁币,实在只是一丢丢。岁币居然成了货币战争的因子,大辽之贸易逆差大大的。
“萧女王的孙子当皇帝”时,大辽承平日久,逐渐淫逸腐化。这孙子毕生的努力,又是将大辽的淫逸腐化推向极致。
具体说来,这孙子要修塔建庙,官员要贪腐,军队要开支。更兼大量财货流向了大宋,换回了大辽贵族喜欢的奢侈品。
好在大宋贵族同样喜欢奢侈品,特别是来自胡里改的东珠。个头硕大,外形圆润,像样子的都是百贯起价。而胡沙虎孝敬于艮的那枚“乒乓球”,简直是无价之宝。
崽卖爷田不心疼。这孙子生财有道,银牌天使逐年增多。五国部节度使不是自己人吗——哥封的,大官!
雄鹰还是要贡的,这孙子也是个打猎高手。更多的却是东珠、生金、宝马、貂皮等贵重物资,生搜硬刮,吃人不吐核。
北国冰封路漫漫,女真蛮夷彪乎乎。银牌天使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差使——略优于挂职吧,天使是到艰苦地区出差,挂职则是在艰苦地区驻守……
天使下凡后,当然要变着法儿给自己弄点补偿。除中饱私囊之外,就是美女“荐枕”了。
幸亏于艮有那么点古文基础,否则还听不明白——如蒙不弃妾愿以蒲柳之姿荐枕席……
没错,温迪罕说的就是汉语“荐枕”。大辽中后期,汉化已经相当普遍了,写诗作词拽典故,是贵族大佬们的必修课,比治国安邦还重要。不吟个三句半,谁好意思出门?好吧,这也是大宋的软实力——和平演变。
艾玛,有点小激动啊!千里之外,千年以前,猛不丁地听到一个熟悉的语汇……幸亏于艮养气功夫上佳,否则露出点不恰当的笑容,还被异族青年给误会了去。
嗯,这个词绝逼出自文风鼎盛的大宋,听着就那么暧啊昧,透着一股子风雅——高大上!
胡里改人却不这么认为。谁愿意把老婆女儿借给别人风雅去?温迪罕说到这个词时,脸色也是愤然,略有赧然。
最过分的是,银牌天使的风雅只学了个皮毛,就跟后世公知学了个“民主”一样——丫闭嘴!我们在谈论民主呢……
“荐枕”嘛,当然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银牌天使却是单方面的——老子看上谁,那就是谁的福气!管她谁家大姑娘小媳妇,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要钱!
要说银牌天使的口味可够重的,哥在这也转悠六七天了,分辨个男女都困难。当然,哥也不是那样的人……
银牌天使进了村,五国部众苦不堪言,哀鸿遍野。节度使拔乙门再次揭竿而起,率领五国部众奋起反抗,鹰路又阻绝了。
鹰路不通,那就是断了大辽的财路。大宋的商人还在榷场等着呢!孙子皇帝对此万万不能容忍,大辽贵族也是同仇敌忾。马上又派了天使到盆奴里传旨喻降——小子你听着,哥这次玩真的。鹰路不通可是要了亲命了……
拔乙门是条汉子,汉子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滚出去!
上述种种,却只是背景,下面才是温迪罕要讲的故事。
辽军出征五国部,是要路过完颜部的。此时,完颜部也出了一位枭雄,名叫乌古乃。乌古乃出迎王师三十里,献上宝马和美女,跪地奏称,盆奴里地势险要,部族凶残,一时定然不克。纵然王师威武,终于战而胜之,却也难免战损,玉石俱焚最是不值。
——依尔之见呢?
——愿为大辽生擒拔乙门!
辽军将领也知拔乙门及其部众的厉害。这天寒地冻的,阿嚏……居然就这么率领大军撤了回去。任一个王朝之后期,总是妖蛾子多多。
乌古乃随即屁颠屁颠地找到了拔乙门,跪地报称,辽军兵强马壮,旌旗三十里。幸亏小的机警,劝退了辽军。否则,纵然大王威猛,士卒用命,终于战而胜之,却也难免战损,玉石俱焚最是不值。
——尔将何从?
——自当为大王马前卒!
此前,拔乙门并未将乌古乃放在眼里。一个是封疆大吏节度使,一个是小小部落的小小酋长,肩膀不齐啊!
而此时,乌古乃为盆奴里解了围,好歹避免了一场厮杀。拔乙门恩怨分明,认了乌古乃这个小弟。
双方签订盟约,共抗贪得无厌的大辽国昏君。为表忠心,乌古乃还把老婆多保真送到盆奴里做了人质。
话说,多保真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女。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温迪罕只是一带而过,表情略微不自然——搞得于艮一颗八卦之心“噗噗”地跳。
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数月之后,拔乙门被多保真用蒙汗药撂倒——还真有这玩意儿?这个调调很熟啊……
早已藏匿山林的完颜部兵马冲进山寨,杀得盆奴里血流成河。拔乙门被装进木笼囚车,押送上京临潢府献给了孙子皇帝。
孙子皇帝百忙之中接见了功臣乌古乃,并册封其为生女真节度使,完颜部从此逐渐兴旺。生女真节度使也在完颜部世袭罔替……
“拔乙门,就是我阿玛的玛法。他的子女,只有我玛法逃了出来。那时,我玛法只有沃淩这么大。”温迪罕一声叹息,眼角微红。
“阿玧,说我什么呢?”
沃淩掀门进来,气喘吁吁的,看来跑得很努力。龌龊跟在后面,倒是行有余力。
“没有说你。”温迪罕笑了笑,搂着扑入怀中的沃淩,很宠溺的样子。
故事显然还没有讲完。不过于艮已经觉得,温迪罕此行,很可能就是为了讲个故事吧,并不是对阿布卡赫赫有所求。送个浴桶,也不过是适时发现于艮之所需罢了。
貌似又推断错了?上次已经推断错了一回,怀疑温迪罕意欲染指盆奴里之继承来着。后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官僚主义害死人。
或者温迪罕是想告诉于艮一些背景,以供决策参考?这些信息,还真是相当有用的。
至少是确定了大体的年代。另外于艮也知道了,手头可资调配的力量,还有三个部落联盟,而不只是盆奴里这万把人。甚至还有散落各地的胡里改氏族,起码有个共主的名分呢……
龌龊哥大模大样地走到大通铺的尾端,貌似是感觉到了温迪罕所说的事情,可能与他有关。现在地窖子里一时没了话,当然也与他有关。
少年的心性是敏感的,自尊是亢奋的。现在再让龌龊出去跑一圈,那是绝对不会答应的——管他善意恶意,先梗着脖子拒绝了再说……
还好,沉闷未久,龌龊就找到了事情来做。如果不做点事情,站久了容易变化石。
这项工作当然还是烧火。几天来,龌龊同志对此已经相当熟稔。火势够旺,陶罐里的水很快就烧沸了。龌龊提着木把手,把水倒进了浴桶里。
浴桶灌水,再不走就成了恶客。温迪罕离开前,把沃淩的手递给了于艮,“谢谢阿布卡赫赫。”
呃,这是感谢我照顾沃淩吗?于艮倒是有点迷糊了,这都不挨着啊!
连续两次的推断失误,百分之百的错误率,还是让于艮的自信心颇受打击。温迪罕是个有故事的小伙子啊!和部落里的老老少少不太一样——这是咋回事呢?
“喀嚓……嘭!”
于艮抬眼看去,陶罐掉在了地上。龌龊垂头丧气地站在水桶旁。沃淩立即疯了,冲过去没鼻子没眼地一通训斥。
此前龌龊主要是负责烧火,添水是沃淩的事。龌龊可能是觉得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吧,不小心给包圆了,结果就出了问题——热罐里加了凉水。
龌龊不争辩,沃淩也觉得没趣,“蹬蹬蹬”跑出去了。好在陶罐并不珍贵,盆奴里就能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