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敌蹇虽然年轻,却是正统的大辽军官,早已参与统领过大辽东北路招讨使司萧兀纳的亲卫。而今接手阿布卡赫赫卫队,也算是熟门熟路,专业对口。
太阳西斜时,正州已经遥遥在望,阿布卡赫赫传令扎营。
移敌蹇勘察之后,选择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包。暮春草木生发,可遮住帐篷。大队人马集中在半山腰处,货车围成一圈以为拒马,浅壕沟挖掘了三条。另派了一个中队扎在山顶,一个中队扎在山脚。俨然一切皆有章可循,中规中矩。
阿布卡赫赫卫队各级队长都是求学上进之辈,即使不以为然,也执行得一丝不苟。卫士们倒是野路子惯了,毛毡一铺,随处可睡觉,哪有恁多规矩?
有人腹诽,却也无人敢出头炸刺。此处已深入大辽,毕竟与自家后院不同。阿布卡赫赫信任一个契丹将领,定是自有其道理的……吧?
安营后未久,博多和高达带着两个十人小队赶了上来。
“那中年汉子,验看了一车干粮和半车银绢之后,慨然带我等回寨。山寨隐在山谷中,离大路有两个山头。山路不通车马,物品需要肩扛手提。属下估计,其丁壮在两百之内,另有老幼妇孺一批,皆面有菜色。铁料查验无误,矿坑倒是未曾得见。属下认为,此人有诚意也有能力履约。”博多详细地向于艮禀报。
“那两人有何来历?”于艮问道。
至于什么价钱成交,双方怎么接头,自有专业人士完成。阿布卡赫赫无须过问,只知交易已成即可。
“中年汉子系铁匠出身,自称姓董,没有名字。善使一柄大铁锤,颇有勇力。山寨中人多以‘大当家’称之,也有同辈喊其‘小丑哥’,还有年长者喊其‘丑娃’。此人均不以为忤,乐呵呵地应承。”博多据实以报,信息虽少,却也是费心了。
“董……小丑?”于艮却是心头一震——这是什么运气?不会逮着个真的吧?
董小丑也算是青史留名的角色,现在尚未出场。当然,其名声也并不算太大,死得有点早了。
按照历史轨迹,大金立国后,占领了东北军事重镇黄龙府。大辽震惊,天祚帝率七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却被两万金兵在护步达岗击溃。这是决定大辽国祚的一败,发生在公元1115年九月,也就是明年。大辽从此势颓,根基动摇,全国动荡。
公元1116年初,渤海人高永昌杀辽东京留守萧保先,自称大渤海国皇帝,迅速占领了辽东五十州。
天祚帝授南京留守、燕王耶律淳为都元帅,招募辽东饥民成军,取报怨于女真之意,谓之“怨军”。怨军凡两万八千人,分为八营,董小丑便是其中一营的首领。
另一营的首领就厉害了,大名鼎鼎的三姓家奴郭药师。穿越靖康年间的网文,无法越过郭药师,捎带着也多有提及董小丑者。
公元1121年,东南路怨军将领董小丑因平叛不利而被处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郭药师、罗青汉、董仲孙等率众造反。大辽派兵镇压,郭药师杀罗青汉等人,接受了招安……
李处能显然注意到了于艮霎时间的异样,扪肚搜索,却是网络不畅——董小丑,很有名的吗?
于艮自是不能将尚未发生的事情说与人听。况且记忆也不一定准确。况且历史也不一定沿着原来的轨迹运行——哥这只小蝴蝶,不是挥呀挥呀地来了吗?
“那青年人呢?”于艮点点头换了话题,那个装酷的青年人貌似也挺有味道。
“那青年人背一把无鞘的重剑,约莫四五十斤。未听见山寨中人如何唤他,他也不搭理旁人。感觉其并非山寨中人,只是山寨的过客,或者是董小丑的朋友。”博多还是很称职的。
走前于艮并未吩咐,博多却知道该去了解什么。回答问题,也是有备而来。于艮对那两个人还真是有招揽之意,否则犯得着真金白银地往外扔吗?
“不错!去吃点东西休息吧。”于艮笑着吩咐。倒是没有想到,随手捡个铁矿高管,可能还有更大的用场。不管是谁吧,都逃不脱如来佛的手掌心啊……
博多行礼后离开了于艮的营帐,李处能和鲁库也告辞自去休息。
天色渐暗,营地里没有举火,众人均以干粮充饥。毕竟离着正州不远,免得节外生枝。
沃淩今天玩得太累,早早地睡下了。苏都哩及一众弟子大概也睡得香。于艮信步走出大营,朝着山头爬去。温蒂擎了长刀跟上。移敌蹇制止了卫士相随,反正小山包周围皆布有暗桩,不虞意外。
毕竟仍在东北,白天气温在二十度以上,夜晚却是有些春寒。
漫天的星斗之下,露华渐浓,青草含香,于艮的心情如潮水涌来——真像是一次深山野营啊!说走就走的那种,不是有去无回的那种——哥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依稀可见通化的灯光,辽东半岛也不远了,渡过渤海就是山东半岛。
近乡情怯?
其实,我是个没有家的人。只是,每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低落。
两宋之交的靖康之变,几乎是打断了汉族的脊梁,汉人从此失去了自信。
男人无法保护女人的贞洁,却把女人圈在家里。
裹足,裹住的不仅是女人的三寸金莲,更是裹住了整个民族的开拓进取精神。
后世所谓的封建糟粕,多是源于南宋,亦可以说是靖康之变的后果。
而后,两次异族统治,更是将汉族的灿烂文明,毁灭殆尽。
老天爷一定是汉人飞升的,扔我过来,必有大用。
可是,天降大任,为什么不问问斯人的意见?县委书记比我更合适一些啊!
除了天祚帝那个混账,谁家没事带几百人野营的……
于艮默默地坐在一块巨石上,良久才想起来冷落了佳人,“温蒂,冷不冷?”
“还好。”温蒂平素极少说话,冷艳骄傲一如长刀。
在众人眼中,温蒂大概是阿布卡赫赫的影子吧,悄无声息地跟随,专以阿布卡赫赫安全为任。众人对阿布卡赫赫的崇拜,顺道也附赠了些过来,可有压力?
却没人知道温蒂的快乐,甘之如饴,无怨无悔。于艮就如同一座仰之弥高的山岳,呆在他身边,就觉得无比的踏实。稍微离开几步,就会惘然失措。
阿布卡赫赫的慈悲恻隐,很多人身受。于艮的温柔关照,很少人享受,温蒂当然位列其中。
阿布卡赫赫的神器神迹,很多人亲见。于艮的内心世界,却只有温蒂走近,没有之一。
“来。”于艮向温蒂伸出了手臂。
“嗯。”温蒂坐在了于艮旁边,身体俯过去,趴在于艮腿上。果然暖和了许多。
“到如今,也只好一味地走下去。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或者承担着什么使命。”于艮搂着温蒂,没头没尾地低声诉说。
少女的身躯,馨香柔软又富有弹性,具有舒筋活血之功效。
“嗯。”温蒂轻轻地应了一声。于艮说的事情,温蒂并不太懂,但只要随便应一声就好。温蒂是于艮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倾听者。
“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根本不知道前头有什么,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也会累,也会愁,也会迷茫,却只能让大家看见我的笑脸,我的从容淡定。因为我是大家的主心骨,主心骨需要信心满满,镇定自若,一切都在掌控中,要给芸芸众生指明方向。”于艮的确是在摸索前进。
这个倒是挺熟悉的,无视黑暗,得心应手,尽在掌握。
“嗯。”温蒂轻动了一下,让于艮的探索之旅更加顺畅。
“有八个月了吧?我唯一的动怒,就是粘罕行刺那天。我冲动得没法控制自己。那个叫鸿特漠的人,应该是被我用拳头捣死了吧?这是我前世今生,唯一的一次杀人。那天,我是真的害怕了,怕自己死,怕你和沃淩受到伤害。”于艮嘴角苦笑。
周边只有些许星光,温蒂却像是能够看到于艮的表情,抬手就摸到了他的脸颊,正是苦笑皱起的地方,随即用手指平复。
“我不能死,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伤害沃淩。你们和我的生命,一样重要。”于艮捂住了温蒂的手,捂在腮边。
“嗯!”温蒂侧了一下身子,终于有了一句话,“我们是一家人。”
“失去你俩,我会变成扰乱这个世界上的恶魔。可能会变得连我自己都会害怕。越是内心恐惧,却越要往前冲,一路血淋淋的。所以,这个世界应该感谢你俩,他们却不懂得。”于艮抬眼看向通化的灯光,喟然一叹。
“我很想杀了粘罕。但最后还是把他放了。我不能任性行事。快意恩仇,酣畅淋漓,一直都离我很远,过去是,现在也是,将来还是。我要做事啊!做很大的事,做从来没有想过的事,连做梦都未曾梦到……”
“嗯,喔……”温蒂抬起了小脸。
不知过去了多久,于艮终于以大毅力停止了动作。
“再养一年!”于艮咬牙彻齿地说着,打横抱起温蒂,小心翼翼地下山去。
温蒂也从凌乱中略微清醒了些,甜蜜地依偎在于艮怀中,哪怕两人很可能一骨碌滚下山去。
滚了就滚了,有什么了不得?我们是一起滚的!
温蒂也没有提醒于艮,那把精致的长刀,还插在巨石旁边的草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