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官道上,天气干燥闷热,道上尘土飞扬,偶尔路过几个行色匆匆的行人看了一眼阔气的马车,在心底咒骂这该死的天气。
精致阔气的马车,用上等的梨花木雕就的祥云花纹显示主人的身份不凡,前方四匹高头大马开道,后面是十几官兵穿着沉重的铠甲小跑跟随,马车上的小厮清秀稚嫩,这回正挑了帘子问马车中人:“爷,天气热,要不停下来休息会,喝碗绿豆汤?”
马车中人一袭白色锦袍,乌发用白玉冠束起,白皙儒弱的身体,在盛夏,不时轻声咳嗽着。男子微点头:“好吧,在前面找一个空旷的地方,不要占了车道。”
小厮哎的一声应了,放下帘子,一甩缰绳,马儿撒开蹄子往前跑。
在路边的草丛中钻出一个人,头上包着暗红的布巾,在布巾下露出一缕长长的黑发,身上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用袖口擦擦额头上的汗珠道:“这天气真热。”说着拐上了大道,背上的背篓出奇的大,几株药草露出头来,女子也不嫌麻烦,往上提了提药篓子,迈开步子就走。
扶着男子下了马车,小厮在路边的树影处支了小板凳,调好了绿豆汤,冰镇的绿豆汤还冒着寒气,男子摸索着捧了碗,刚到嘴边又问:“三儿,其他人有没有?”
三儿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官兵和累得直喘气的马儿,忙道:“有的,每人都有一碗。”
那些个官兵也捏了嗓子喊道:“王爷,您放心,咱们大伙都喝着呢。”
从安平都城赶到洛宁,他们都是自愿跟着来的,再苦再累也不能让自家主子受委屈。
男子放下心来,摸索了板凳,坐下,一口一口喝着冰镇的绿豆汤,姿势优雅,从小学的礼仪,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也不放下。
苏巧背着背篓看前面有一群围坐在路边的人,马车上看到是精致阔气,想来是哪家大户,走了半天,看看日头,太阳正猛的时辰,摸了摸腰间的水壶,早就空了,背篓中也没有薄荷草,要是嚼上几片,也不至于喉咙像火烧一样干渴。
靠着路边走过,心想再忍一会就能回府的时候,一声惊呼让苏巧停下了脚步:“爷!您怎么了爷?”
苏巧扭头看树荫下被众人围住的男人,额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微皱的眉头,挺直的鼻梁,微抿的粉色唇,作为大夫的第一直觉,苏巧觉着这男人有病,虽说人是苏巧见过最漂亮的男人,但他纤细得与强壮沾不了边。
“肚子疼。”那男人手按着腹部,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的落下,脚边躺着一碗打翻的绿豆汤。
“这可怎么办?”三儿小心的给九爷揉着腹部,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里离洛宁城还有十几里路呢。药材呢?随身带的药材呢?”
护卫忙上了马车,回头道:“没了,药材都用完了。”
三儿忙想骑了马,去洛宁城找大夫,男子拦了他:“我没事,撑得住。”说着就要站起来,但腹部一阵绞痛让他额头上的汗珠又冒了一层,双腿直发抖。
“请问,他是喝了绿豆汤之后才这样的吗?”娇脆的女子询问声让众人回了头,苏巧微红了脸:“我可以看看吗?”
现在这身装扮,饶是谁也认不出她来,再看看这些人,也像是外地来的,他们还不知道,
洛宁城的大夫不轻易出诊。
三儿瞧着苏巧,梳着已婚妇女的发髻,身材窈窕,倒像个未出阁的姑娘,眉眼清秀,倒也说得上水灵,尤其是一双眼,温和如水,看着人分外的舒坦。
“是一位姑娘么?”九爷向着声音处询问。
苏巧一愣,她怀疑的看看自己的穿着,还不至于让人看成一个小子吧。
“不是呢,爷,是位小嫂子。”三儿解释道。
九爷微皱眉,声音清脆,脚步轻盈,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已婚的女子。
“是这样的,我夫君是洛宁城的大夫,我也颇懂些医术,要是诸位信任我,我可以为这位公子看上一看。”苏巧放下背篓道。
三儿瞧上一眼背篓,里面不少药材,信了几分,但又想起九爷的身份,也不敢答应。
“如此,那就多谢了。”九爷伸出了胳膊,三儿心中着急,怎么能这么轻易相信陌生女人呢?
苏巧也不矫情,伸手搭上了脉,男子手掌冰凉,脉象虚浮,看着脸色,些微的惨白,只是苏巧不客气的查看,男子连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
放下手,苏巧道:“没什么大毛病,这位大哥原先胃部就是有些毛病,这天气突然喝了些凉东西,胃受不了。”
三儿信了几分,九爷的胃一向有些毛病,苏巧站起身,从背篓里翻出一株石菖蒲,一株野鸦椿,再在路边找了一会,看见一丛黄绿的小花,眼神一亮,采了一株。
递给三儿:“这叫马兰花,又叫田边菊,马兰花一两,石菖蒲两钱,野鸦椿三钱,用水煎服即可。”
这一席话唬得身后官兵一愣一愣的,九爷示意三儿去煎药,忍着胃部的疼痛道:“多谢夫人赠药。”
苏巧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只是——”苏巧看看那男人:“公子你身子不太好,脉象上看得出有些时候是精心养着的,只是前段时间又停了药,这样不太好。”
不知是不是苏巧的错觉,她见那男子的眼神暗了暗,原本粉色的唇都淡了淡。
“哎,小嫂子,这是要用鲜马兰么?”传来三儿的询问声,苏巧应了声,走过去帮三儿煎药。
煎药中,男子一直捂着腹部靠在路边的树上,那些个官兵也是关心,听了苏巧的建议,取水的取水,在一旁熬粥的熬粥,苏巧见了也是一笑,问出自己的疑问:“我刚才把脉的时候见脉象郁结,倒像是有旧疾在身,”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是不是这儿有问题?”
本着医者父母心,苏巧一问,三儿黑了脸:“不准你侮辱爷!”说着还故意把手中的蒲扇摇得飞快,烟刺激得苏巧呛鼻子。
苏巧连忙道歉:“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看我也是大夫,说不定我能治好呢?”向三儿眨眨眼。
三儿撅了嘴,语气也放缓了几分:“没用的,那是天盲。”
苏巧听了一愣,看向那淡定的男子,天盲的意思是从娘胎里出来就眼盲,这种病一向很难治。
九爷喝了药,肚子的不适感好了许多,向苏巧道谢,三儿更是捧了不少珠宝,众官兵也一脸殷勤的看着她,苏巧摆摆手道:“不用不用,要是非得感谢,不如给我些水如何?”等了小半个时辰,自己忘了喝水。
九爷爽快的让三儿给了苏巧一壶水,苏巧挂在腰间,九爷还想载她一程,苏巧婉言拒绝了。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虽说苏府也在洛宁城内,但要人看见只怕又是麻烦。
苏巧喝着水,太阳也被云儿遮住,一点点小风吹拂,她哼着歌:“小皮球,圆又圆,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二五六,二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唱着,脚下的布鞋还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背着背篓一派欢快的样子。
三儿瞧了苏巧的背影,在安平都城什么名媛贵妇没见过啊,直道洛宁的姑娘就是不一样,都活泼的很。
九爷听着儿歌,吸了一口气,这不是勾心斗角冬季寒冷的安平,而是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洛宁,他微偏头:“三儿,你问了那夫人的名字么?”
三儿仰望天空挠头道:“好像是姓苏,名儿也没敢问。”
九爷点点头,眼神空远:“启程去洛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