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萧柯两方人趁夜返回恒地苏氏田庄,巽叔自安排萧柯及一众近身家将食宿,苏玉带了子夜四婢去寝处安歇。
这一夜,萧将军是展转反侧,不能成眠,直至曙色染上窗棂,方迷迷糊糊睡去……似梦似醒之间,好象身在一处闹市,忽尔是有箭破风而来,自已随手扯人一挡……鲜血喷溅脸上的温热之感是万分真切;箭簇入肉入骨的声音又妨似响在耳边……然而,自已却偏偏要再去看那俯卧于地的尸体一眼……
自已抱了那尸体一看,竟是眉锋如刀,杏眼紧闭……似梦似幻之间,萧柯但觉心中悔恨交加,只宁愿此时自已去死,亦不愿这人受一丁点儿伤害……
可是……可是……自已害死她了……
思及再也不得见到这个人了,萧柯一时心中痛如刀割……呜咽哭出声来……
萧柯由睡梦中挣扎醒来,身边空无一人……
睁眼迷糊半晌,萧柯尚不知自已身在何处,只知心中余悸尚存……又陡觉脸颊枕畔均是冰凉一片,遂伸手一摸……湿湍湍一手……
于是,萧大将军倚坐床头,皱紧双眉左思右思……沉吟半晌,遂高声唤道:“……谁在……?"
明一应声而入……
卯时末至,明一、明五、明六并萧信四人便如往常一般,垂手立于萧柯房外;四人只听得他家郎君在塌上悉悉索索,展转末眠……
四人末听传唤,便只做不知。
末待一刻,竟有呜咽哭泣之声传出……几人大惊,明一四人正抓耳挠腮思量是否由屋外唤一声之时……
如此,始闻得萧柯唤人……
进得房来,明一见萧柯倚坐床头,面色阴郁,遂垂手躬身立于一旁,萧柯呆呆坐了半晌,遂沉声对明一道:“府中姬妾尽数遣散……你亲自回去……"
明一片言末问即躬身应诺,方待退步转身,又听他家郎君喃喃嘟哝道:“……快要及笄了罢……"
明一退出房去,明五三人垂手立于门外见之忙以目相询,明一敝嘴耸肩,小眼神往苏玉寝房方向溜溜一扫……
于是,三人立刻耸眉搭拉脸,默默无语……
萧信三人服侍萧柯起身,明一奉萧柯之命自返龙丘府邸。
晨起,苏玉如浮地家中一样,在院内打了一套拳,便更衣去用朝食;将坐几旁,萧柯亦四平八稳踱着方步寻将过来,
苏玉见之萧柯,长长……长长吁出一口气去,;也不行礼只端然踞坐,一双杏核眼盯着萧柯……萧柯面色如常,亦不唤子夜四女(唤也白唤),伸手自己拉一塌踞坐……
苏玉……
二人坐了,四婢便忙忙揣上朝食,萧柯见案桌之上一盘花样的小卷卷(吃过)一小盆杂粮粥,一碟煎的焦黄的小鱼儿,一小碟辣椒酱……另一个小筐里面五六个带壳的蛋类……遂一手执勺一手拿了小碗盛粥,温声对大睁杏核眼如看怪物般的苏玉道:“吃食太也素……要食肉多些……"
将盛了粥的小碗放于苏玉面前(苏玉与四婢的眼珠子都哗哗掉到了碗里),萧柯又道:“待回了浮山……我送几头鹿与你……便可每日饮些血羹……"
看着旁若无人,自说自话的萧大将军,苏玉几乎汗毛都根根竖立起来,直觉仿佛自已好似被狐狸盯上的肉块,只待……合适的时机……
这一顿饭,苏玉吃的简直是胆战心惊(姓萧的被鬼附了身?还是……昨晚上被门夹了脑袋?)
而萧柯自是吃的心满意足(虽然腹中只得半饱……)
饭毕,苏玉又如往常一样在院中散步,萧柯亦负手步步跟随……
四婢便个个扯张面瘫脸,立于墙角旮旯里……
散来散去,苏玉一双杏核眼眯了起来……转首对了萧柯,苏玉正容道:“萧将军忧心边防罢?萧柯心道(我忧心你……)
见萧柯负手不理,苏玉淳淳又道:“我有一策……可永保北境安稳……"
这肉抛在狐狸面前够大了罢,苏玉眨吧眨吧杏核眼盯看萧柯,萧柯沉吟片刻,乃肃容问道:“何策?……"
于是,苏玉终于可以领着四婢还有萧将军,出了小院往厅堂而去。
一众人在厅中大案旁站定,子夜四婢将覆盖之布帛掀去,便现出两郡三地十二城之全貌……
四婢即垂手躬身退去厅外。
苏玉先问萧柯:“勋国产何?"
萧柯答:“粮……果……锦……"
苏玉又问:“铁勒产何?"
萧柯莫明其妙,答道:“铁…皮毛,药草……"
苏玉便执了木棍点点北境几地,其上各个城池村镇均插了红黑两色三角小旗,对萧柯道:“两国边境可互通有无……"
见萧柯凝神看将过来,苏玉便又详细解说:“勋国需铁来制兵刃,制农器……需药草医伤病……而铁勒缺粮,缺布帛……
苏玉执木棍在沙盘中几处繁华城镇点得一点,对萧柯道:“选几处边塞重地设立通商,勋国人以粮换铁,铁勒人以皮毛药材换衣物粮食……如此,各取所需……
见萧柯一直凝神细听,苏玉又道:“勋国用铁向以金与铁勒购之,铁矿均握于王室与贵族之手;而每年冬季,铁勒百姓饥寒无着之时便会起抢劫犯边之心……彼时,兀咎儿便会顺势进犯……"
小手抚了抚自已的下颏,苏玉沉吟片刻又对萧柯道:“不若每年冬季边防守军向铁勒百姓平价卖粮,或以粮易百姓药草,毛皮……如此,百姓解了温饱之危,兀咎儿再想兴兵,则民心已失……"
听至此处,萧柯一脸若有所思。
摇了摇头,苏玉嗤笑出声,小手执了木棍儿在桌案上敲了敲,转首问萧柯道:“甚么铁勒人悍勇无匹,那是因为不抢便无活路……你见过兀咎儿自已下手来抢粮么?
萧柯张口结舌……
“……要是他阿父阿母一窝儿姬妾冻饿欲死,他会一打就跑么?……"
苏玉愤愤然又总结一句:“那是他不差钱儿……"
当苏玉之杏核眼对了萧柯呆呆的丹凤眼……苏玉才发现,自已一提起又饥又寒便跑了偏……
用木棍在案沿又敲了敲,苏玉又重回正题,肃容对萧柯道:“萧将军若有问……但问无妨……"
挑了挑眉梢,萧柯勾唇,丹凤眼微微带了笑意,柔声对苏玉道:“肃之……我字肃之……你叫我肃之罢……"
一刹时,苏玉直觉自已毛发根根竖起……
讲策讲到如此境地,苏玉自觉无法再谈下去,便唤四婢去温野蜜水,并施施然对萧柯言:“……渴的甚了……"
有女侍入内置了塌几,二人塌上裾坐,子夜子衿一揣了野蜜水置于苏玉面前,一揣了酒水置于萧柯之案几;苏玉揣了小玉碗便一口一口啜饮……萧柯本执觞欲饮,然看看苏玉揣着小碗仿似惬意无比之模样,忽然竟觉苏玉嫩白小手所执玉碗之内,仿佛是玉液琼浆一般香甜,而自已觞中则是观之即令人不喜,饮之更令人厌烦之物……
萧将军一时便一手执觞,一手食指曲起,在案几之上“夺夺……夺……夺夺……夺……"非常之有节奏地敲击,也不饮酒,两眼只看苏玉一口……一口……
四婢凝声屏气,一溜缩去墙根儿……
正惬意无比享受甜香之蜜水的苏玉,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情形……有些……怪异……
大睁一双杏核眼,苏玉顺着萧将军之视线,溜溜落在自已所执玉碗之上……此碗是由青碧玉石,雕成莲花形状,其花瓣微敞,三两个瓣尖之上隐隐带了抹胭脂色……因晶莹剔透如玻璃,苏玉极为喜爱,四婢便每逢出门便装木匣中携带……
苏玉看看自已的小碗,再看看萧大将军,杏核眼滴溜溜转将起来,心中暗忖:难道自已这个小碗乃是……如和氏壁一样的无价之宝?……姓萧的认得?
小手捧了玉碗,苏玉将其中蜜水一饮而尽,逐示意子夜赶紧将碗收走;谁知,转首待要开口之时,发现萧大将军两只丹凤眼又直直盯了自已……
苏玉不知,方才饮的有些急迫,蜜水顺着唇角淌在下颏之上;萧柯只见晶灿灿,亮晃晃的一滴,在苏玉精致小巧,细腻如瓷的下颏之上……晃荡……
萧将军一时有些心跳咚咚,头脑发晕……
不待苏玉开口,萧柯便起了身,温声对苏玉道:“忽想起一事……其余……明日再议……"
萧柯匆匆而去……
苏玉一脸莫明其妙……
阴谋论的苏玉便与子夜四婢回返寝处,立即传了巽叔来问这小玉碗之来历。
且说萧柯由厅中落荒而逃,亦是回了自己所居客院,明五、明六萧信均由厅外一溜跟将回来;萧柯在院中踱了回儿方步才进厅踞坐塌上,先对垂手立于一旁之明六道:“去温一碗野蜜水来……"
三人顿时愕然,明六一溜小跑……
沉吟片刻,萧柯又对萧信道:“让隐卫传讯明一,由府库之中挑几只玉碗……"
萧信领命而去。
萧柯沉沉踞坐于厅,仿似竭力思索难以决断之事一般,直至明六揣了蜜水而归,萧柯亦执了小陶碗一口……一口……浅啜慢饮……
明五,明六垂手屏气立于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