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柯日常歇息的这处,是紧邻外殿的一座两层木楼,这座楼除了对着庭院开了扇雕花木门之外,与大殿亦有条约六七步的甬道相通。
平日在殿中见了客人,或与幕僚食客议了事,萧柯往往就居在这里。阁内自然是床榻案几衣柜色色齐全,更有十二名容貌娇美精致的武婢,除了服侍萧柯之外,亦是担任暖阁的护卫警戒。
苏玉进了小阁,一个圆脸女侍上前施礼:“主母是去膳厅用哺食,还是就摆在此处?"
找了个靠墙的榻几儿坐下,苏玉指了面前案几:“就摆在此处罢"
顿了顿,抬眸看了眼苏玉,圆脸女侍轻声又问:“奴恐主母在此不惯,不若让人唤主母贴身惯用的人来…"
在此不惯?这话说得…很有几分意思。苏玉抬眸看了这个女侍,脸庞白皙圆润,看人时眼眉弯弯,妨似总含着笑意,再加身段凹凸有致…苏玉“啧啧"两声,萧某人眼光还算不错。这个女侍…是见多了权臣贵子,嫌弃自已身份,不屑服待呢?还是因对萧某人有甚想法,而排斥自己呢?
不论是哪一种,对这种搞不懂状况的人,苏女郎只有一种做法。两眼由上至下溜溜一扫圆脸女侍,苏玉淡然道:“你叫甚么?"
“奴婢阿甜…"圆脸女侍施了一礼,咬咬下唇,飞快觑了苏玉一眼,又道:“奴婢随着郎君七年,连名字都是郎君所赐"
哦,那就是第二种了。这一种么…有七年陪伴的情份在,还是交给萧某人自已罢。苏玉转眸一扫,其余女侍个个垂手收颏,目不斜视…既然如此,就让这些侍女都边儿去好了。
眉梢挑得一挑,苏玉伸了嫩生生的食指往众女侍那处一指,看也不看阿甜,淡声道:“你去那里歇着罢,我这里用不着你服侍"
去那里歇着?阿甜回头看看垂手立于墙侧的两列女侍,咬咬下唇,转身站了过去。众女侍眼角余光瞄了阿甜,又瞄瞄苏玉…阿甜服侍郎君时日长,在郎君面前甚是得脸,这个主母不过是个庶民……几个女侍看看阿甜阴沉的眉眼,各各怀了心思。
长眉一挑,苏玉沉声唤道:“来人"两个女侍忧忧豫豫向前踏了两步,眼角余光扫见其余人动也末动,便又簌簌退了回去。一隐卫闪身出现在阁内,向苏玉躬身揖礼:“主母"
“传红一四个来小阁"
隐卫闷声不响,向苏玉又躬身揖了一礼,身形一闪消失无踪。
这女人开口一唤,隐卫即现身出来,只能是隐卫本就护侍在左右,怎么会?专门暗中护侍郎君的隐卫,怎么会护侍她?阿甜心内忿然,郎君身份尊贵,勋王恐郎君与权贵重臣联姻增大势力,塞来个贱民女,这女人凭着一张脸,整日娇娇怯怯,迷惑郎君。
郎君应娶身份相配的世家贵女为妻,阿甜眼角瞥了眼苏玉,不能是这个介日躲在后宛,只知看鱼的女人。
起身在小阁内转了两圈,到底是王室贵胄,单墙角装简册书椟的敞口瓮,都是整块青玉雕成。苏玉伸手拿了一册书简,正要翻看,阿甜出声道:“那里都是郎君放置的重要书册,夫人还是莫要乱动的好"
说了这句,觉得自己口吻好似有些生硬,阿甜咬咬下唇,对苏玉施了礼,又道:“郎君平日常翻阅这些,若到时找不到,恐郎君怨怪"
阿甜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苏玉挑了眉梢,红一子兰四人进了小阁,齐齐施礼道:“见过主母"
阿弥陀佛,这四人终于来了。阿甜再多说两句,苏玉真保不准要叫萧昆来,或干脆自已一掌拍她出去。
苏女郎挑挑眉梢,勾唇笑道:“你几个怎么来的有些晚,后边有事么?“
晚?四人怔了怔,隐卫言主母唤人去外殿暖阁服侍,四人仅安排了绿三绿四几个夜间轮值,就提了裙裾一路疾走……四人对视一眼,齐齐屈膝施礼:“是奴婢们走的慢了…"
口中说着,垂首间四人已将阁内扫视一遍。门内侧左右两排女侍,垂手收颏,纵使四人进门,也还是目不斜视。案几之上无觞饮无蔬果…
红一心内冷笑,轻声细语问:“主母用过饭食么?"
苏玉一侧眉梢向上一动,红一屈膝:“主母稍等,奴去看看"
红一起身对子兰三人道:“你三个在这里陪主母,我去叫应嫂送饭食来"
红一又屈膝向苏玉施了礼,转身出门,吩咐门外女侍:“你两人去后殿传饭食,你两人去内室铺床榻,让人上蔬果蜜水来"
门外数声应诺。
“再燃几盏灯烛来"苏玉拿了卷册吩咐子弱。末过一刻,一溜女侍端了饭食送了进来,明六冷冷瞟了眼两侧女侍,上前对了苏玉,屈膝跪地,沉声道:“仆末做好份内事,请主母责罚"
“你去萧总管处罢…我要用饭"苏玉摆摆小手。明六躬身退步出了暖阁。
阁内众人进进出出,无人看两侧一眼,阿甜十几人站也不是,上前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仍垂手立在门侧。
用过饭食,苏玉坐在往常萧柯惯坐的大案上,拿了案桌上卷册翻看,问红一:“甚么时辰了?"
“戍时初刻"(晚上七点左右),听听门外风刮得树木“劈叭"乱响,风声中一阵零星儿的雨点“叭叭"砸在房顶…眼看一场暴雨将至。
蹙眉想了片刻,苏玉吩咐子兰:“去唤萧总管和巽叔来"
萧昆和巽叔两人随了子兰来了暧阁,二人躬身揖礼后,就垂手站在一旁,苏玉往门侧扫了一眼,子兰对阿甜几人道:“你们去殿廊下歇着罢,主母要议事"
阿甜心内恨恨,见总管也低眉顺目,只好领了几个女侍鱼贯走去廊下。
抬眸注视着萧昆,苏玉肃容道:“昆叔,恐这场雨会连续,诸事你先安排妥当"又对了巽叔“传讯各处商铺田庄,特别是粮库仓储之地,一要防潮,二则低洼处的米粮,调派人手转移到高处"
稍顿,苏玉又道:“大兄正来龙丘,派潜踪去传讯"
萧昆看了巽叔,两人齐齐躬身揖礼道:“仆……"屋外惊雷“劈啪"炸响,震得三人惊了一跳。苏玉疾步走到窗前,雷声末远,倾盆大雨已直泄而下…
十几年前,也是这样大的雨,淹了七城…萧昆暗暗抹了把冷汗,垂手道:“主母,仆这就去安置诸事"
“仆去传讯,调派人手去接大郎君"二人急急离去。
这里苏玉调派人手往各处传讯,徐超侧门处,明三正拿了蓑衣给萧柯披在肩上,手中系着绳扣,惊讶道:“行前主母吩咐带上雨具,主母怎会知晓有雨?"
仰头看看天空,灰濛濛阴沉沉,妨似已直压到屋顶…萧柯抬手将斗笠戴在头上,接过萧戈手中的马缰,沉声道:“回府"
五人策马直奔入雨中。十几骑在街中绕得几绕,明三策马贴近萧柯:“郎君,跟踪的暗卫已被甩脱"
怕权贵大臣私下结党,就养一批暗卫时时监看各府…自已府外,想必暗卫更多。萧柯勾唇冷笑,回头对萧戈几人道:“去青石巷"
距龙丘城墙二里处,有几百幢青石筑建的石屋,内里巷弄深深,密如蛛网,居的都是庶民。
马蹄飞溅,几骑策马在街上飞驰。进了巷内,明三引四人到一幢庭院前,下马拍得几下木门,房门打开,两个青衣大汉闷声对萧柯揖了一礼,五人牵了马鱼贯而入。
待闷声进了石屋,两个大汉搬去左侧墙边堆放的木柴草料,明三上前在墙上凸处一按,青石轧轧移动。萧柯回身看了两个大汉:“传讯给萧繁,阳明山上的别宛再快些"
“是,郎君"两人齐齐躬身应诺。
约走了近半个时辰,五人方出了密道,萧昆明一正等在正殿廊下,见明三四人,明一讶疑:“郎君呢?不是在一处么?"
“郎君在内室更衣"
萧柯系着便袍,踱出内室,问萧昆:“今日没有甚么事罢"
“郎君走后,阿甜要主母唤自家贴身婢女去小阁服侍"萧昆垂首躬身,半分不看萧柯沉沉脸色,继续禀报“主母在小阁内坐了半个时辰,女侍末上觞饮…其间明六着苞厨仆妇去询何处摆饭,阿素对仆妇道…主母晚些再用"
萧柯双眸眯得一眯,这还没完。萧昆垂睑躬身,背书般继续回禀:“主母拿郎君书册来看,阿甜不允……"
“你家主母就末发脾气么?"
萧昆头垂得更低:“阿甜对主母讲…她已服侍郎君七年,连名字都是郎君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