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着寒彻的衣襟,嘴里胡乱念着:“为什么?为什么?”
我真的不能明白,到底为什么?我放他与钓恋厮守,他却不给我一丝一毫生还的机会。为什么?
寒彻缓缓开口,说:“对不起,钓戎,我以为我不爱你,我以为我能够放下你。原来,我还是无法忍受你爱鲸。”
我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
寒彻却继续任性地说:“凭什么?那个鲸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凭什么就能轻而易举地和你缔结婚约?就凭他的父亲是南海神君?我当时为了和你在一起,可是冒着触犯天条的危险!”
他也说了,是“当时”。
“可是寒彻,不是你亲手放弃了我吗?”
寒彻愤怒地握住我的肩膀:“难道你以为我不曾后悔吗?我每天看到你和他出双入对,我都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把你抢回来。今晚那小子居然还敢来找我,假惺惺地祝福我和钓恋,还大言不惭地说,我以后得叫他一声姐夫。那你让我怎么忍下这口气。”
鲸根本不了解我和寒彻之间的纠葛,他不过是真心地祝福这位未来的连襟而已,谁能料到,寒彻心里居然还对我怀着这么炽烈的感情。
我抬头望着他妒火中烧的脸,我的视线莫名其妙地模糊,我甚至看不清他的面容。我说:“寒彻,你快点离开这里。你杀死了南海公子,即便身为东海的女婿,也不可能躲过杀身之祸。”
寒彻愣了愣,随即弯腰,紧紧地拥我在怀里:“我带你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忘记这一切,远走高飞。”
我也想啊,寒彻。如果在魇灭渊底,你向我提出私奔的要求,我一定义无反顾地跟随着你离开。然而此刻,搁在我们之间的,是鲸的死,是钓恋的爱。
我微微抬头,越过寒彻的肩膀,便看见了钓恋。即便我曾经怀抱着什么可笑的痴想,那一刻也消失无踪。
钓恋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地上的沙土,眼里是深深的悲哀和无望,却咬着嘴唇强忍着不敢出声打断我们。
“恋儿。”我轻轻地说。
寒彻猛地松开我,转身向钓恋奔去,又很快停下来,回头望着我。他在犹豫。
钓恋再也难以压抑悲哀,她的双手锤着沙地,摇着头,哭得那样绝望,璀璨的明珠接连不断地坠落在沙地上。我明白钓恋的心情,不能失去寒彻,又不忍让寒彻离开我。她的无助,她的踟蹰,太令人心疼了。我若是寒彻,我也会选择钓恋。
如我所料,寒彻并未犹豫太久。他跪到钓恋身边,将她环在怀里,那样海枯石烂的姿势。
然后,寒彻的声音轻而清晰地传来。他说:“恋儿,我会在你身边,一直到最后。”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
我觉得我在后退,退向未知的黑暗,而我生命中的一个个过客,离我越来越远。
鲸的噩耗很快传到南海,最受爱戴的年轻公子客死异乡,而东海无法做出交待,悲愤染遍整个南海。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是寒彻杀了鲸,他自然也没说,他又怎会让心爱的恋儿伤心。东海交不出凶手,父亲一筹莫展。
很快,南海军队兵临城下。看着整个东海陷入危机,看着父亲迅速苍老的容颜,看着家人焦头烂额。我觉得,该结束了。
我走到父亲面前,说:“是我杀了鲸。”
我没有去看寒彻,只看见父亲惊讶得难以言表。
钓恋急急抓住我的双臂,说:“你骗人,你怎么可能杀他。他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冷冷一笑,说:“因为他爱我,而我不爱他,无法回报的爱太过沉重,我不愿再承受。”
钓恋失魂落魄地跌倒,幸而寒彻即使扶住了她。他将脸藏在钓恋的长发之后,不敢看我一眼。
良久,父亲站起身来,说:“我必须把凶手交给南海。”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只能听见钓恋的哭声和明珠坠落的轻响。
我忽然想起魇灭渊里的白鱼,他是被人间离弃的。
正如我。
我被链在天刑柱上时,亿万生灵在唾弃我,怨我杀了鲸,怨我带来灾祸。我已经失血太多,虚弱无比,但仍能看清那两个男子的表情。
父亲……不,他不再是我的父亲。昨晚他对我说的话犹在耳畔。
“钓戎,我知道你不是凶手,我料想虎妖会对我不利,他的一举一动一直在我的监视之中。但我看出来他与恋儿真心相爱,恋儿是我唯一的女儿。而你,钓戎,你本是桃谷仙境一条小小锦鲤,却得以拥有五百年的寿命和龙珠的力量,这都是东海的恩赐。如今就是你偿还恩情之时。”
说罢,若召来巫医和一群士兵,将我擒住,不顾我的凄厉痛哭,一刀一刀剔去我身上的所有龙鳞。
而寒彻,始终未和我说一句话,只是低着头,扶着钓恋,不愿抬头看我。
行刑的时辰到了,锣鼓喧天。我昂首看着那三柄长戟,血肉模糊的残破龙尾上渗出仍旧血流不止,我的心情却无比平静。是时候应验那一段残忍的预言,父亲遗弃了我,鲸为我而死,而我最后因为寒彻而付出生命,这便是我的命运。
我只希望能用死亡结束一切。若有来世,只希望与东海生死不再相干。
第一支长戟径直穿过我的胸口将我钉在天刑柱上。我听见钓恋一声凄厉的惊叫,很快被众人的痛快的叫好声掩埋。
第二支长戟斩断我的右锁骨。钓恋失声痛哭。透过血色我看见寒彻终于抬起的脸,满是沉痛和动容的表情。原来钓恋用一滴眼泪换来的疼惜,我要用死亡才能换得。
第三支长戟刺穿了我的心脏,随着渐弱的脉动颤抖。最后一眼,我看见昏厥的钓恋和迅速向她围拢的人群。此后便是一片朦胧。
朦胧中,有人拔出长戟,沉重的砂石将我掩埋,却又有冰冷的水冷将我缠住掘出,拖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在漫长混沌的下坠之后,尾上骤然一阵剧痛,睁眼只见蜘蛛赤红的眼。巨颚缓缓割入龙尾,一点一点切开筋肉,直至脊柱,似乎听见断裂声,周遭的一切便开始褪色。血色化为灰暗,一切化为虚无……
最后一刻,无数张脸闪过脑际,寒彻,钓恋,若,东海的生灵。
我少不经事之时最初的爱恋,我疼爱有加的至亲,我最敬重的父亲,我最深爱的这片国度。
请你们不要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