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尘
三月，桃花开的满城都是。
我凤披霞冠的坐在软轿里，桃花飞舞，清风自香。
新婚秉烛，你挑起我的盖头，微醉的你面颊出有些许潮红，你说：“婉婉，我夙清今夜落此誓，苍天为证，我今生定不负你。”我软软的靠在你肩头，烛光映的你眸若星辰，我那模样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新婚的日子是愉快的。你我经常醉卧桃花下。一日，你醉的不清，含糊不清的说着不负我的话，眼中满是深情与迷离，我不知那是真话还是醉话，但从那日起，我上官婉一生挚爱的男子，只有你一个。
四月，桃花落尽。
你带我在秦淮河上游玩，你撑船，我唱歌，我轻轻唱着春江花月夜，你随之符合，一边撑桨，一边低声吟唱：
“斜月沉沉臧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那夜隔岸灯火阑珊。商女琵琶荡漾在江边。船桨滑动带来的水声和你我的歌声和在一起，是我今生听过最美妙的春江花月夜。
来年三月，桃花纷飞。
你奉旨出征，出征前，你一口饮尽那一樽践行酒，说：“待我归来。“我为你披上戎装。
你走后，我将祝捷酒埋在院里的桃花树下，等你归来。怎知，这一等，就是十年。
你的音讯不时传来，家书也频频。
我听闻，你奋勇杀敌，戍守边疆，
我听闻你战功显赫，平步青云，已是护国将军。
我还听闻，你于塞外，有了她。你在家书里，从来没有提过，可我仍旧听说。
她叫秦摇，是战乱中的丧家女子，你念她可怜便救了她，虽不知你为何和她在一起，我不愿相信，是你爱上了她。
二归尘
冗长的黑夜过去，天空泛白，我坐在镜子前，对镜梳妆，我端详这已失青春的容貌，想起，今日同你归来的还有秦摇。
你归来那日，皇上及众将士家眷迎你归城。我在城楼上看你横刀跨马，意气风发的归来，看到你依旧穿着那身戎装，城门打开的那一刻，我听见耳边的阵阵欢呼，还有压低的哭声，真好，你终于回来了。
你翻身下马，带部将上城楼请命，我站在女眷一排，正好看清你的脸，你的双颊因塞外风霜有了红色的血丝，清俊模样依旧在，只是添了些沧桑，这转眼便是十年了。你虽面带倦容，但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神采飞扬，你说戎狄已退，江山已守，你说将士三十万，个个都骁勇善战。龙颜大喜，赏赐接踵而至，我随你跪下领赏，忽的陛下问起你秦摇之事，我看你神色一紧，只是说是丧家女子，带在身边做婢女。
陛下未接话，只是下诏，升你为镇国将军，加爵封王，还赏你，娶她。
那日，我同你一同归府，共乘一辆马车，一路马车颠簸，你我却无话可说，忽然你伸手握住我的手掌，说：“我回来了。“那一刻千万愁绪都无法汇集成一句话，只是心中满满安心，我泪如雨下，你拥我入怀。
下了马车，却见一台软轿停在府门口，你看了看我，神色复杂，我便知晓，那是秦摇的软轿。我偏过头避开你的眼神，再回头，秦摇已立在你身畔，秦摇很美，美的如牡丹恣意婀娜，美的如莲花纤尘不染。
她对我施礼，唤我一声夫人。
我对她微微一笑，扶她起来，你转身入府，我不知道你的表情。
那日，院里的桃花初绽，我取出那坛祝捷酒，陈年佳酿，翻着淡淡黄色。
你斜卧花下，吟唱着《桃花庵歌》，
当你吟到“酒醒只在花前卧，酒醉还来花下眠。“时，秦摇走了过来，她笑着打断你说，将军不如吟一首《凤头钗》，正好啊是这“桃花落，闲池阁。”我心下猛然一紧，已经开始新人笑旧人了吗？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我接了下句，然后看向你，你眸似深渊，不可见底。你忽然起身，然后扶起我，说：“我心匪石。”便负手离去。
我看着你的背影，回头看了一眼秦摇，她正巧也在看我，那双剪水眸，忽然似一汪漆黑的深潭，让我不由得有些害怕。我对她微笑然后转身离去。
而你的那句我心匪石却一直在我耳边响起。那晚，你轻抚我的面颊，似新婚当夜，你深情地注视着我，吟出：“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紧紧抱住你，一言不发。
三缘尘
下月十五，便是你和秦摇大婚的日子，而我却不得不操持这场婚礼，宾客的名单，嫁衣钗头的款式，酒席的菜品，各种事务我都列好单子，然后给你过目。
嫁衣来的那天，我抚摸着大红绣袍上的金凤，多年前，我也曾穿着如此一件衣服，满心期待的嫁给你，如今我却要眼看你执着另外一个女子的手，你会不会也许下对我说的诺言？
那日，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我却病的不轻，这大好的日子，怎么反倒沾了悔气。
素荷不停用冰帕子擦拭我的额头，我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到最后素荷都有了哭腔：“夫人，要不要我去通知老爷，请大夫吧。”
我拉着她的手，说：“不要，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别让我一人拿悔气染了。过几日再说。莫要告诉老爷。“那时我在想，若是我死了，或许便可停了这场婚礼，也许你还能为我落泪几滴。一股倦意袭来，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待我醒来之时，只觉口渴难耐。天已经泛白，素荷趴在我床头睡着了，我刚一抬胳膊，素荷便醒了，她欣喜的看着我，我笑笑示意她安心，然后指了指嗓子，素荷赶忙给我倒水。我喝了水，问：“几时了？”素荷回答：“辰时过半。”素荷摸了摸我的额头，连忙说：“阿弥陀佛，烧退了。”
连续三日，我都没有看到你。我也不问，我知道你在秦摇那里，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
那日，趁着天气不错，我让素荷扶我出去走走，像往常一样，走到桃树下，芳菲落尽，只有池阁依旧碧波荡漾。我靠着树干，坐下，斜倚小憩，却见不远处亭阁上那成双的身影。心里猛然的抽痛，你终究负了我。
忽的你回首，似乎在看我，我看不清你的脸，只觉你如同陌生人一般。妒火燎心，我勾起一抹冷笑，什么“不负”，什么“我心匪石”通通都是浓情蜜意时用来蛊惑的假话，你的海誓山盟终究随着秦摇的到来而瓦解。
我知道我现在一定很丑陋，我转过身去，避开你的视线，不想你看到我这因为妒火而扭曲的丑恶面庞。素荷扶着我，缓缓地走回厢房。
四梦尘
近日你频频被召唤入宫，往往是深夜才归。我不知出了什么事，素荷说你每次夜深归来，都没有宿在秦摇那里。
一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对秦摇深情款款地许下誓言，正是：“我今生定不负你。“猛然惊醒，最不想知道的事竟然在梦里出现。
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眠，便披衣出去走走。
我沿着池阁，假山，亭台缓缓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秦摇住的西厢房，里面却传出男人的声音，是你吗？我迟疑了一下，便走了过去侧耳靠在窗上偷听。可里面的对话却让我不由得浑身发颤，那一刻我仿佛血液凝结，踉跄的跑回去，这竟是如此大的秘密，你如此精明竟然没有察觉。
我不安地来回踱步，这件事还不能给你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夙清，虽然你负了我，但我依旧怨不了你。
下月初三，便是你的寿辰，我得做足了准备。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开始着手办理关于你寿辰宴会的一切。秦摇派人送来一张图纸，是礼服的样子，果然是大红绣服，那个送图纸的婢女躬着身子问：“夫人，二夫人问您要礼服的样式，说是一同找衣铺定做。”我心下了然，便跟那个婢女说：“你去回了你家二夫人，便说这礼服的事儿，就交给我了，让她莫操心，定不会给她弄的不好看。”那个婢女得了令便回去了，我招来素荷，开始给她吩咐，我让她先拿我原先的一套湖蓝宫服和秦摇的样式一同送到衣铺，把我的样式改新，然后找另一家成衣铺子定一套跟秦摇的差不多的礼服。素荷似懂非懂，心下只觉我不甘才如此做，便也没过问照办了。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你的寿辰，你已过而立之年，十多载我已同你走过，却是只见新人嫣然笑，不见结发暗神伤。
那****让素荷给我梳了了发髻，开了脸，今日，也许你我就要相隔黄泉了。
五绝尘
我换上那套大红宫服，时辰一到，便缓缓向宴客厅走去，我知道了一切，而我也要为了你的诺言而护你周全。
我一袭红衣与秦摇相似，她看到我的红衣，脸上一闪而过的疑虑，还有眼里的不安，我察觉，微微一笑：“妹妹失敬了，今个大好日子，我觉得我那件湖蓝色有点儿晦气，便找了这套出来，但还是不及妹妹的样式好看。
她笑着掩饰不安：“哪里哪里。”
我坐在你的右侧，秦摇在左侧，你豪爽的言笑着，我则装作不经意，实则注意着秦摇的一举一动，忽然，我看到秦瑶的眼神中闪过了什么，接着她一声尖叫，只见一个人从众宾客中倒下，而一只利箭正穿过那人胸膛，那人眼睛还是睁着的，血淌满了一地，众宾客见此也慌了阵脚，贪生怕死之人早已踉跄的跑到门口，尖叫着夺门而出，现在只有三个人是镇定的，你，我，她。
我很讶异你为何如此镇定，便看向你，你的脸色铁青，咬紧牙关，似乎在忍耐什么，眼神直盯着一个方向，额头上青筋凸显，我心下一凉，转首便看到一支利箭袭来，而你却毫不犹豫的一把抓过秦瑶挡在身前，然后转头对我嘶吼：“快跑，跑到越远越好，后面都是我的人！”噗，秦瑶的腹部中了一箭，黑血涌出，那箭有毒。我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只见秦瑶脸色发黑却反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要刺向你，那一刻，我不知道我拿来那么大力气，扑开秦瑶抢了她的匕首猛的刺入她的胸口，你一松手，秦瑶便向后倒去，身上的伤口流淌着黑血，血流不止。我第一次见如此血腥的场面，心中有些惶恐。看着自己手上沾满了血，血顺着胳膊留下，那握着匕首的手也不禁松了，匕首哐当落地。你推着我让我先跑，当我看着你那忍耐着的脸时，心中的惶恐忽然消散，我摇摇头，看着你一直看的那个方向，说：“可待会还是有箭要射过来，而你还是不能动。“那酒有毒，你的经络被毒给麻痹了，就算用内力能逼出去，你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而我那天听到秦瑶和那男子的对话，便是今天这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秦瑶说她那天会穿红色的宫装，以便分辨，而我穿了与秦瑶相似的红衣，那刺客怕是分不出我和秦瑶了。果不出所料，第二箭便直直向你的射了过来，你对我嘶吼着：“快跑啊婉婉！快啊！”那眼神已近祈求，我的泪水模糊视线，眼睛一闭扑了过去，紧接着是肩上的一阵刺痛，感谢苍天，你终究没有负我。
敌军冲入，而你的军队也早已蓄势待发，两兵交接，兵器碰撞的声音，大火燎烧的景色。
我趴在你的肩头，感觉呼吸不能自已了，说：“你知道，她是细作。”
我感受到你在颤抖，你拦着我的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长吁了一口气，觉得放下了什么。只是静静的趴在你肩头，这一刻所有的兵荒马乱，都比不过你怀里的寂静，就让我也肆意的任性一回。你一直唤着我的名字：婉婉，婉婉，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婉婉…
到后来，你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我努力想抱紧你，你的温度我依旧能感受到：“夙清，我们再一起去秦淮河玩好吗？你撑船，我唱歌…“忽然感觉这句话掏空了我所有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住了。我没有听到你的回答，但是我最后的那刻，是感受到你的心跳和呼吸的，就像许多年前，你许诺的时候，我也这么靠在你的肩头…苍天为证，你未负我。
夙清颤抖的听完，连声答应：“好，好，我撑船，你唱歌，再一起饮酒。“却渐渐感到怀里的人失了温度，然后那双轻轻扯着他衣服的手垂了下去。
一声撕心裂肺地长啸划破喧嚣，所有的寂静转瞬既逝。
六后事
三月，桃花纷飞。
多一位迟暮老者斜卧在桃花下，独自酌酒，那双浑浊的双目却好似深潭，不可见底。他低声吟唱着：“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然后一口饮尽清酒。
忽然眼神迷离，他仿佛看见一个清丽的女子走过来，身后桃花纷飞，她轻笑着说：“我们一起去秦淮河游玩吧，你撑船，我唱歌…“他笑着伸出手，说：“好，好，我撑船，你唱歌，再一起饮酒…”那个女子也笑着牵他的手，桃花纷飞，清风自香。
啪，酒壶倒了，满地的酒和桃花，一切竟似多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