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府的金叶子?!仙蕙怔住了。
周峤说完了话,后知后觉的发现大家表情僵硬,细想想,——对呀,庆王府今年新打的金叶子,怎么会在邵家二小姐的手里?这是逢年过节专门打赏人用的,眼下还没过年,没有道理会流到邵府去啊。
这才意识到之前说话太快,闹尴尬了,不免讪讪的。
邵彤云则是又气又恨,紧紧咬了唇。
原本只是想让仙蕙出个丑儿,拿不出银子,自己再给她补上,顺便表现一下大方体贴的,谁知道竟然闹出这种丑事!庆王府今年才打造的金叶子,自己都没有,她居然拿出来了,——不是偷的,又是哪儿来的?
想到此,不由狠狠的瞪了仙蕙一眼。
仙蕙这会儿根本就没心思管她,想起那人,小厮喊他四公子,——如果金叶子是庆王府的,那他自然是庆王府的主子,仔细一想,岂不就是四郡王?还有,还有,后来在花园里遇到的那次,父亲对他毕恭毕敬的,江都地界就庆王府最尊贵了。
所以,那人肯定是四郡王没错!
静默中,孝和郡主忽然“哧”的一笑,“你们怎么了?”看向邵彤云和仙蕙,“依我看啊,这金叶子多半是大嫂给了彤云,然后彤云又转给了仙蕙罢。”
这话听起来是在给仙蕙解围。
周峤正在后悔不已,闻言忙道:“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
在场的其他小姐互相交换视线,都没出声儿。
“好了。”孝和郡主笑道:“一点误会罢了。”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往外看,“不如把大嫂叫进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邵彤云闻言大急,——孝和郡主是庶出,和嫡出的长房一向都合不来,特别是跟自己表姐大郡王妃,姑嫂矛盾由来已久。她这根本就不是在解围,而是要叫了表姐,把事情闹大,让表姐和邵家都跟着丢脸!
心下怨念浓浓,都是仙蕙闹的!今儿事情要是闹大了,不仅她丢脸,自己也要跟着丢脸,回头表姐还会迁怒自己,叫自己里里外外都不是人!越想越是生气,但此刻没功夫吵闹,赶紧朝孝和郡主笑道:“何必呢?既然是一场误会,再认真叫表姐进来问话,反倒越描越黑了。”
孝和郡主淡笑道:“误会只会越说越清楚,怎么会越描越黑?”不理她,转而吩咐侍女,“快去,把大嫂请进来说话。”
那侍女一溜烟儿的出去了。
邵彤云根本拦不住,也不敢拦,只得眼睁睁的干着急。
外面大厅,响起侍女清脆的声音,“大郡王妃,邵二小姐刚才拿出一片府里的金叶子,别人都不知道哪儿来的。我们郡主说了,想必是你给邵二小姐的,请你进去解释一下,也好证了邵二小姐的清白。”
邵彤云顿时眼前一黑,这番话……,岂不是嚷嚷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今儿宾客满堂全都是人,回头一传,整个邵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孝和郡主不疾不徐的拨着茶,颇为悠闲。
“你们不用猜疑。”仙蕙突然站了起来,“这金叶子的来历,我自然说得清楚。”转身拉起脸色发白的姐姐,“走,我们出去说。”
“二姐姐!”邵彤云见她不仅不知道回避,还要出去,急得上前拉人,“有什么好说的啊?刚才孝和郡主说了……。”
“三妹妹,金叶子不是大郡王妃给我的。”仙蕙不想和她一起撒谎,直接打断,免得等下她一套说辞,自己一套说辞,更是叫人看笑话,“你放心,我的金叶子来路正正经经的,没什么见不得人。”
她一甩手,不管邵彤云,拉着姐姐的手出去了。
孝和郡主是看戏不怕太高,挽了周峤,笑道:“走,我们也去瞧瞧。”她意味深长的看了邵彤云一眼,“免得啊,误会了邵家二小姐。”心下讥讽,什么狗不识的人家,七拐八拐的也和庆王府攀亲戚!平日里,以为有个表姐做了大郡王妃,她也就是庆王府的半个主子了。
不知道多讨人嫌,多可笑!
更可笑的是,还整天在庆王妃面前各种讨好,她想嫁进庆王府的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啊?思量着表姐表妹做好妯娌,想得挺美。
今儿邵彤云跟着出丑,要怪只能怪她自个儿蠢,一家子姐妹不说护着,居然故意让嫡姐难堪闹笑话,活该她被沾一裤腿的泥!
“走走走。”孝和郡主招呼另外几位小姐,“都出去。”
她一开口,其他几家小姐岂敢不从?众人都纷纷出去了。
邵彤云怔了一会儿,又恨又悔,但也无法,最后不得不跟着去了大厅,——眼瞅着一屋子的宾客女眷,众目睽睽,简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怎么回事?”庆王妃淡声问道。
大郡王妃亦是不明所以,机变不起来,转头朝丫头低斥,“问你话呢!”
“我来说罢。”仙蕙知道今天已经惹上了麻烦,绝非大郡王妃进来遮掩几句,就可以化解的,——若不证明清白,往后自己都要背上一个贼名。误了自己不说,还会误了姐姐,误了整个东院的人。
她上前福了福,“给王妃娘娘请安。”
“瞧瞧。”庆王妃打量着她,笑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声音好似黄鹂出谷似的。”
仙蕙回道:“民女是邵家的二姑娘,今儿来王府做客的。”
庆王妃看向大郡王妃,“原来是邵家的人。”招了招手,“让我仔细看看。”下一瞬,眼里露出惊艳之色,“好模样,许久没见过这么齐整的丫头了。”
大郡王妃干笑,“是啊,刚才我也夸仙蕙水灵。”
“叫仙蕙?”庆王妃目光蔼蔼,一袭紫棠色的万字连绵纹对襟通袖袄,姜黄色的撒花裙,衬得她颇为雍容华贵,“好名字啊。”转头看向沈氏,“果然女儿肖母,你这姑娘出落的很好,另一个也不错,一对姐妹花。”
沈氏担心的看着两个女儿,心神不宁道:“王妃娘娘过奖了。”
庆王妃吩咐身边的管事妈妈,拿了一对玉簪出来,吩咐给仙蕙和明蕙一人一支,“今儿头一次见面,算是见面礼。”她笑容温和,仿佛把刚才的事儿给忘了,“我们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家常里短的,你们小姑娘不爱听,还是回去打你们的花牌罢。”
邵彤云忙笑,“好,那我们回去了。”
孝和郡主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当面违背嫡母的话。况且无所谓,反正事情都闹了一半出来,回头大家一打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啊?大郡王妃和邵彤云照样丢脸!转身挽了周峤,“我们走罢。”
原本事情到此就算结束了。
“等等。”仙蕙却不肯走,不是她看不懂庆王妃的解围之意,而是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走了。现在走当然容易,可是……,回头再洗清自己的名声就难了。因而上前一步,裣衽道:“王妃娘娘,民女先谢过你的爱护之情。但容民女放肆,今儿的事,还得跟大家说一个清楚明白。”
庆王妃先是一怔,觉得这姑娘真是不识好歹!继而见她向自己道谢,礼数周全,而且目光清明淡定,——不由疑惑,难道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可是刚才丫头说的清楚,邵二姑娘有王府的金叶子,眼下还没过年,怎么着都流不到她手里啊。
“是这样的。”仙蕙口齿清晰,转头看向众人解释道:“我和母亲等人原本住在仙芝镇,上个月才来江都的,在来之前,我们家靠做针线活计赚点小钱。”打开荷包,掏出剩下几片金叶子,“这金叶子,是之前有位公子买了我家的靴子,给我们的手工钱。”
给人做鞋固然不算光辉之事,但凭手艺挣钱,清清白白,总比做贼好多了。
“是的,是的。”明蕙忙道:“我和母亲、嫂嫂,一起帮着做的靴子。”
她是仙蕙的嫡亲姐姐,她的话,说了也是白说。在场宾客女眷都是目光闪烁,有看好戏的,有打算凑热闹的,也有冷眼旁观的,但大家眼里的表情都很一致,根本就把明蕙的话当证词。
“姐姐。”仙蕙摇摇头,“你不用说了。”
姐姐秉性太过单纯温和,而且才来江都,根本不适应这种人心机变的环境,她说话不仅帮不了自己,还有可能说出别的不妥当来。
而座上的庆王妃静了片刻,疑惑道:“有位公子,买了你们家的靴子?”想了想,“好像……,老四之前出去了一趟,算算日子,倒也对得上。照这么说,是老四买了你们家的靴子,然后给了金叶子?”
大郡王妃忙道:“是了,是了,肯定是老四。”她赶紧与众人笑了笑,“上次老四去外面采办年货,带了不少东西回来,还给大伙儿带了珊瑚手串呢。”
邵彤云这会儿也顾不得和仙蕙怄气,赶忙抬起手腕,露出红艳艳的珊瑚手串,“就是这串儿,当时大郡王妃说颜色太艳,所以给了我戴。”
众人都是若有所思,窃窃私语。
有人已经打圆场笑道:“原来如此,看来真的是一场误会。”
庆王妃点头,“看来是了。”
“王妃娘娘。”仙蕙朝她福了福,“今日之事,多谢王妃娘娘宽宏体谅,还有……。”目光深刻看向大郡王妃和邵彤云,“多谢大郡王妃和三妹妹给我作证,只是这样,恐怕仍旧说不清楚。”
那些宾客们看起来好像相信,心里面,肯定以为是庆王妃等人故意遮掩,回头还不是一样流言蜚语,——自己和母亲等人要丢脸不说,还会显得大郡王妃和邵彤云有心袒护的,好似她们多和气良善似的。
荣氏皱眉道:“仙蕙,你到底还想怎样?”已经闹得如此没脸,她倒好,还没完没了起来,“都说没事,还不赶紧听话退下?别耽误大伙儿说话。”
“荣太太勿急。”仙蕙不理会她,转头道:“王妃娘娘,民女有一个法子,可以证明民女的话所言不虚。”再次赔罪,“还请王妃娘娘宽恕民女的固执,事关名声,民女实在不想让人误会,一丁点儿也不愿意。”
庆王妃皱了皱眉,的确觉得这个小丫头过于执拗,不过如她所言,一个人的名声是顶顶要紧的,也难怪她非要如此坚持。倒是奇怪,她能有什么办法证明清白?心下三分不信,三分好奇,颔首道:“你说说看。”
仙蕙转身,清朗道:“上次我去给四郡王送靴子,虽然不曾见过,但是隔着门,曾经和他说过几句话,所以……。”
她条理清楚、神色镇定,三言两语说清楚了自己的办法。
众位女眷都是纷纷点头不已。
庆王妃听了亦是赞许,吩咐丫头,“叫老四过来一趟。”转目看了仙蕙一眼,但愿她说得都是实话,不然等下证明不了,又闹这么大,那场面可是没法收拾了。
没多会儿,外面传来丫头的通报声,“四郡王到。”
此刻大厅里,早已经搬来一架十六扇的落地绡纱屏风,男女有别,四郡王当然不便见到在场女眷。门外面,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进来,仿似一道明光,顿时领整个大厅明亮起来。
他躬身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
那声音清澈微凉好似一道冷泉,天生镇定人心。
“过来坐下说话。”庆王妃虚抬了下,打量着小儿子,一连串关心问道:“今儿酒菜吃着如何?你有没有多喝酒?”又叮嘱道:“记得劝一劝你大哥,别多喝,尤其是不能喝冷酒。”
庆王一共五子二女,其中长女舞阳郡主和长子高敦、次子高曦、四子高宸为王妃嫡出。在这三个嫡出的郡王中,大郡王有些偏于平庸,二郡王已经故去,只剩下四郡王年轻有为、人物出挑,乃是庆王妃最最钟爱的小儿子。
高宸回道:“母亲放心,大哥和我都有分寸的。”然后对着屏风方向微微欠身,“诸位太太小姐,今日特意过来为权哥儿生辰道贺,我替兄长和侄儿谢过了。”言毕,方才施施然的坐下。
众女眷纷纷都道“不敢”,原本还应该再多客套几句的,但是今儿有事,谁也没敢贸贸然的多说什么,很快静默下来。
庆王妃又道:“叫你过来,是有一件挺要紧的事。”指了屏风的另一边,“今儿来的客人里面,有一位小姐,说是在仙芝镇的时候,你曾经买过他们家的靴子,所以给了几片金叶子,可有此事?”因怕儿子胡乱应承了,脸色一肃,“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可不能撒谎。”
高宸目光平静无波,回道:“有。”
庆王妃松了口气,又道:“这件事,有关那位小姐的清白名声,等下你好好的做个见证,给她洗了嫌疑也是一桩善事。”
“母亲请讲。”高宸对母亲说话,自然没有平日里的矜贵傲慢。
庆王妃解释道:“据那位小姐说,你们之前隔着门说过几句话,既如此,你自然记得她的声音。等下会有几位小姐一一跟你说话,你听一听声音,仔细分辩,若是能够认出那位小姐的声音,自然她就不是在撒谎了。”
“好。”高宸颔首,眉宇间闪过一丝淡淡的无聊。
屏风后面,一个少女声音响起,“公子,你把旧靴子给我吧?”
高宸摇摇头,“不是。”
“公子,你把旧靴子给我吧?”又一个稚气的女声响起,语气调皮,“你若是不给我,我可要叫娘吵你了哟。”
高宸皱眉道:“小峤,不要胡闹。”
周峤的笑声在屏风后面响起,只得一声,便被她娘舞阳郡主给喝斥了,“你捣什么乱?赶紧回来,不然回头让你抄一百遍女训!”
再次有人隔着屏风道:“公子,你把旧靴子给我吧?”
高宸仍是摇头,“不是。”
大厅里的气氛渐渐紧张,对于身居后宅的女眷们来说,很少有这般紧张之事,众人都提起了心弦。片刻后,一个清澈似水的少女声音响起,“公子……。”
高宸根本不用听完,就已经分辩出这位就是正主儿。
他目光濯濯,往屏风那边看了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庆王府,如果撒谎,之前并没有见过自己,那么自己肯定不能分辨她的声音。只要自己认得出她的声音,便能证明她所言不虚,也就顺理成章解释了金叶子的来历,还她清白。
——想得办法不错。
只不过,她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来?万一自己不来,或者存心捉弄于她,或者一时记不住她的声音,到时候她挂在半空悬着,又打算如何下台?想起她在仙芝镇的伶牙俐齿,在邵府花园的鬼鬼祟祟,以及今天这一出热热闹闹的大戏,心底一声轻笑。
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