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象国位于青龙大陆南部,土地并不十分富饶,但毗邻大海,物产丰富,加之与西北两地有广袤的死亡沙漠阻隔,除了与东部的青蟒国偶有摩擦之外,极少战事。是以,很是有着一派繁荣景象。
太苍十四年,白象国旧都,百象城。
一张雪白的纸张平铺案几之上,在案几上方,悬着一支蘸满浓墨的毛笔,这支毛笔被一只比纸张更加苍白的手握住,彷如定在了那里。时间一息一息过去,就在笔尖一滴慢慢聚拢的墨即将滴下之时,那只手突然一晃,以极高的速度在白纸之上迅速移动,或点,或按,或提,或顿,顷刻之间,白纸之上便出现一道道弯弯曲曲的弧线,不消多时,一个动人的女子身影便是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在案几之侧,立着一位女子——芙蓉院的头牌,号称色艺双绝的婉如姑娘。
婉如今日特意穿了一件湖绿色凌纱长裙,微薄略透的轻纱之下,娇美的身段若隐若现,在长裙之外,披着的一件白色蚕丝披肩之上,一只绣得活灵活现的蝴蝶随着她的呼吸翩跹舞动,蝴蝶之下,正是那高高耸起的两朵白色牡丹其中之一。
此刻,婉如将目光从画中女子身上移开,转向那正将毛笔轻轻放下的少年身上,眼中出现一丝迷离。而后,更是从后面一把将那少年紧紧抱住,声音说不出的软糯甜香,“少玄,今夜留下来陪我,可以吗?”
少年身体微顿,并没有去挣开婉如的怀抱,只是双手扶住她的手腕轻轻拉开了一丝,而后转过身来,含笑摇头,他容貌俊朗,皮肤白皙中透着一丝红润,看起来比女子还要娇嫩,华贵的服饰上有一种淡淡的脂粉气息。
婉如大是失望,顿时松开了紧紧环抱的双臂,身躯微微后退,面上,露出一丝自惭形秽,“也是,堂堂百象城三大家族之一的凌家三公子凌少玄,又怎么会看得上我这种出身青楼的小小女子。”
凌少玄再次摇头,上前一步,双手牢牢握住婉如的双手,而后将它们放在一起,捧于胸前,双目定定地望着她的双眼,“婉如,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凌家的显赫与我无关,我的志向也不在那里。什么三大家族之一,说白了,只不过是一个商会而已。”
婉如叹息,“家族也罢,商会也罢,反正是有钱有势,根基深厚,在这百象城内,谁敢不卖凌家的面子?若非有你凌少玄三公子的名头护着,我这卖艺不卖身的规矩,怕是早就被人强行给破了。”
“我的名头?我不懂功夫,不会经商,家族中的一切事物都跟我无关,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混吃混喝的显然而已,哪里会有什么名头!”
“可是,你大哥凌少天,那可是跺跺脚整个百象城都要震动的人物!你也知道,这青楼之中消息最是灵通,我可是听说,这几年来他做过不少大事情,名头甚至都隐隐追赶上凌老爷子。虽然他是你堂哥,不过可是有传闻在说,当初你二哥的失踪便是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你可不能太掉以轻心。”
凌少玄轻笑摇头,更是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捏了捏婉如娇嫩的脸蛋,“这话可不要乱说,尽管大哥与我很少交流,但感情却一直很好。当年大伯意外身故,父亲怜他孤苦,这才收为义子,怎么说也是血浓于水,二哥的失踪,绝对不会跟他有关系。那些谣传,不听也罢。再说,现在整个家族的事情,几乎都是大哥在帮父亲打理,他也知我志不在此,更加不会与他争夺什么。我在意的,只是我的画,我的笔。”
“唉!”婉如长长叹息。
凌少玄轻轻将案几之上的纸张取下,双手捏住两侧轻轻一抖,“再说了,过两个月,整个白象国的画师大赛将在新都举行,我哪有时间去理会这些无聊的事情。”
“陪着我,你还感觉到无聊么?如果少玄喜欢,人家很愿意跟你一起做些比较有聊的事情呢!”婉如一把抢过画纸,将整个身躯都倚在凌少玄的身上,腰肢轻轻扭动,半转螓首,媚眼中满是浓浓的期待。
院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正在凌少玄微微皱眉的时候,房门被人猛然撞开,一个浑身黑衣的劲装大汉径直闯了进来,神色惊惶,以至于并没有看到凌三公子脸上的不豫之色。
“赵北,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我不是说过,我不喜欢被人打扰么?”
“三公子,不好了,不好了!”赵北双膝一跪,扑在凌少玄脚边,脸上满是泪痕,“老爷,老爷,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莫非是出远门了?”凌少玄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开口。这赵北比他大不了几岁,虽然现在一身功夫已是不俗,但自小两人关系就极好,也是他在凌家之内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因着凌少玄的关系,凌老爷子对赵北也是多有提拔,虽然暂时并未委以重用,但让其将来独当一面的意思已经很是明显。是以,凌少玄对赵北突然出现在此处,有些奇怪,但是当他看到赵北那悲伤惊惶的神色,再联系到他刚刚的话,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赵北,你是说,我爹他——”
“老爷归西了!”赵北放声大哭。凌老爷子对他极好,如同子侄一般,从未将他当成下人使唤,是以,赵北也将凌老爷子和凌少玄视作亲人,这悲伤却丝毫没有作假。
凌家位于百象城中心偏东,距离城门并不是很远。虽然在百象城内的三大家族来说,凌家起步最晚,是从凌少玄的爷爷开始,因着交游广阔,为人仗义,才将原本百象城中的二流家族发展成为了一流势力,到得凌少玄父亲这一辈,更是将家族业务拓宽,彻底将百象城三大家族之一的名头坐实了下来。
凌少玄不记得自己怎么回来的,更是没注意到房间内的其他人,只是呆呆跪在大厅之中停放的一具棺木之前。棺木之中,一个老人静静躺在那里,早已没了呼吸,脸上呈现出诡异的青绿之色。
“爹!”
愣了片刻,凌少玄仿佛才反应过来,旋即目眦欲裂地望向棺木周围的人。就算他平日里再不务正业,再醉心字画,但也能一眼分辨得出,老人绝不会是正常死亡。
“谁干的?究竟是谁干的?”
“老三,先起来吧。”一个体形健硕,剑眉虎目,威猛中透着一丝憨厚的青年走到凌少玄身边将他扶起,此时的他双眼红肿,声音更是透着说不出的悲伤,“早上起来爹还好好的,突然之间说是心痛,当时林大师也在,于是急忙命人去请郎中,只是,郎中还没到,爹就已经不行了。”
“林大师?”凌少玄微微一愣,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凌少天身后的中年男子,顿时想起,这是父亲前几年重金礼聘来凌家坐镇的高手,据说懂得仙法。只是,一直以来凌少玄很少呆在家中,更是毫不理会家中事物,因此虽然与这林大师照过几次面,印象却并不深刻。
不过,此时,凌少玄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冲着林大师再次跪倒,双手牢牢抓住对方褐色长袍的下摆,声音哽咽,“林大师,您是高人,父亲生前对您也是礼敬有加,无论如何,您一定要将凶手找出来!”
“找什么?不用说,凶手肯定是另外两家。哼哼,同为百象城三大家族之一,他们一直看咱们不顺眼,当年二弟的失踪便很可能是他们动的手脚,这番父亲去世,必然与他们脱不开关系。”凌少天冷哼,咬牙道,“咱们经营商会,讲的向来是和气生财,父亲更是从未与人结下解不开的仇怨,肯定是他们看父亲老迈,你又年幼,这才忍不住出手。”
“大公子所说不无道理。这凌家如今偌大的一份家业都是靠着大公子独立支撑,老爷在的时候还好,要是老爷不在了,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极有可能引起家族内斗,到时候就给其余两家有了可趁之机。”林大师微微点头,望着凌少天的目光之中透着欣赏,而后低头望了望跪在自己面前的凌少玄,面色却是冷了许多,“三公子,老爷故去,凌家需要有人出来主事。依老夫之见,如今还是大公子掌舵比较合适,待得过些年,你对家族事物略有熟悉之后,再慢慢接手,可好?”
“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要给爹报仇!”凌少玄嘶吼。
“胡闹!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咱们岂能妄动干戈?须知凌家偌大家业创立不易,里里外外更是有着数千人口,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毁了凌家几代人的心血,更不能不顾其余人的死活。”林大师冷声道,“先不管是不是另外两家出的手,单单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老爷所中的乃是一种极为诡异的妖术,施术者实力不会在我之下。所以,报仇之事只能慢慢来。如今,让老爷入土为安才是关键。”
“老三,林大师说的有道理。你先回去休息,一切,等爹入土为安之后再说。报仇,不可急于一时,否则只会是自取灭亡。”
凌少玄呆呆地望着凌少天,而后目光望向林大师,又一一扫过周围的下人。他能够看出众人脸上之前的悲愤,随着凌少天一句话,就只剩下了悲哀。仿佛,棺材中躺着的,不再是凌家的掌舵人,而是一个寻常老者。甚至,便是连跪在门口处的赵北,此时也只是涕泪纵横,没有了丝毫要报仇的意思。
“老三,别想那么多,一切有我。”凌少天拍了拍凌少玄的肩膀,“只要有我凌少天在,谁也别想打凌家的主意。爹的仇,一定会报!”
凌少玄双目无神,愣愣地望了凌少天好一阵,这才再次伏到棺木之上,哽咽起来。大厅之内,一片沉寂,除了惨白的灯烛在微风中轻轻舞蹈,就只有凌少玄无助悲伤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