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王振一席话,宋凭就如同得了圣旨一般,心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献书之后的美好前途。他想那王振虽然缺了样东西,不够男子气概,行事多少有些阴阳怪调。但他毕竟仅仅位处一人之下,权势熏天,呼风唤雨,就算是阎货也是个尊贵的阎货。如若自己归附与他,仔细揣摩着眉眼高低,料想后半生广厦千间,富甲天下,也是唾手可得。于是,甫一回府便叫宋媗至跟前,宝儿啊、肉儿啊的表白了一通疼爱之心,连哄带骗只为得宋媗开口将香典背出。
只是宋凭一向看重男丁,打心眼儿里觉得女儿毫无用处,平白浪费些饭食罢了,却还不得不养她长大,实在是件大大窝火的事情。闵铖在世时,视宋媗为掌珠,宋凭碍于丈人威严而不敢发作。如今闵铖西去,他终于原形毕露,不但时常责备闵琬无能、不能延续香火,对亲生女儿更是不冷不热,全不在乎。以至宋媗长到这个年纪,与他感情毫不亲厚不说,连话也没说过几句。
汝阳公主将密卷耳传心授给宋媗后,曾嘱咐宋媗长大后千万要将卷首“无妄之香,为之无妄。不施悖行,不拗本然。若助邪行,必遭无妄。”等语参悟透彻,并且绝决不得违背。那时宋媗开蒙不过两年,连《四书》还没有读透,哪里懂得那等佶屈聱牙之话的深意。好在她乖巧听话,牢牢记得曾外祖母当时的神情凝重,不敢不听。在心里懵懂地理解为不能将卷中内容叫第二人知晓罢了。
宋媗既然打定了主意,当然不去理会宋凭的花言巧语,任凭他使出千般招数也不肯透露一字。直让那宋凭耐心消耗殆尽,大为光火。他将宋媗幽禁在宅中一处偏僻院落,反上三道铜锁,命三班家奴院公倒替日夜在外看守,又命不许给饭食只许给生水饮用,不许给棉衣只许给单衣,不许给棉被只许给夹被,不许人接近照顾,不许人同她说话。又着人每日入夜后在院门外不停磨刀,边磨刀边大声重复一些恐吓威逼之语。宋凭心里算盘打的精,想着这样既吓且饿,女儿年幼胆小,大抵不出一日也就招了。
送水的妈妈见宋媗小小年纪,就要受这百般苦楚,着实可怜,就假借送水,偷偷将馒头塞在空水壶里打算蒙混过去,谁知却被发现。宋凭得知有人胆敢违抗他的命令,恶从中起,竟让人将那妇人乱棍打死。此事一出,便再也无人敢靠近那院落了。闵琬虽然心疼自己的女儿,但生性软弱,不敢直接找宋凭理论,只是几次想悄悄送饭送衣,但都被看守挡了回来,只能暗地里心急如焚。每日黄昏时分,宋凭都会隔着门询问宋媗可愿意背出《无妄香典》。
如此过了两日,宋媗又冻又饿,加上悬心吊胆,已然奄奄一息,却不知是哪里来的韧劲儿,仍旧不肯同宋凭求饶。正是在腊月里,日短夜长。即便到了白天,天光也一直阴沉,总是不见阳光,宋媗只好缩在墙角的一个破衣柜里避寒。到了第三日上总算出了太阳,宋媗从衣柜里出来,双腿打颤,只好一点点爬到阳光照射的地方,卧在地上团起身子取暖。这时只听“嗖,噗,哒”的一连串响动,宋媗浑身一激灵,睁眼去瞧,脚边已然多了一支雕翎箭。宋媗侧耳再听,确定无其他动静,才放下心,打量起那支箭来。那箭与寻常雕翎箭并无不同,只有箭头处不似一般箭矢的铁镞,而是用红布裹着的一个大球,鼓鼓囊囊,不知其中为何物。她向上一看,见糊窗纸上破了个大洞,碎纸被风一刮,“哧哧”抖动不停。她缩了缩身子,心说原来方才的响动是翎箭破窗而入的声音,便不再理会,又把眼睛阖上。
这时窗外一阵响动,比之刚刚更为杂乱,像是脚步声,还不及宋媗细想,便听“咚咚咚”三声轻响,接着有人轻声说话道:“请问里面有人吗?”宋媗吓了一跳,使劲儿睁眼望着窗户,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瞧见窗纸上映出廓廓一个人影。过了好一会儿,那人依旧轻敲窗棂,又道:“有人在吗?”声音里略带迟疑。接着一阵窸窣,宋媗看窗纸上白蒙蒙的一片人影乱晃了一阵,一只小孩子的手出现在窗纸的大洞外,“刺啦”一声,将窗纸扯去大半。接着宋媗便看到了一张肤白唇红的小脸隔窗向屋内张望,看那形容似乎与自己年龄相仿。
屋外日光足,屋子里面暗。小孩子一开始什么也看不真切,用双手拢在额头两侧探头探脑了半晌,才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他一眼看见宋媗,问道:“咦,原来有人在。那我方才敲窗你怎么不理呢?”
宋媗依旧不说话,只是张大眼睛盯着他。
小孩子又道:“你怎么躺在地上,不怕冷吗?”他略一错眼珠,旋即看到宋媗脚边的雕翎箭,顿时眉开眼笑道:“哈哈,我的箭果然在这里!”
宋媗打量着小孩子,皱起眉头,心里暗暗想:“原来就是这人把这支怪箭射进屋里的。看他脸生,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怎么进到府里的。说不准又是父亲派来折磨人的。”这样想着,更不愿意开口说话,只是警惕地望着小孩子。
小孩子看她对自己不理不睬,疑惑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是哑巴,不能说话吗?”说着又看一眼自己的雕翎箭,神色十分为难,接着道:“你不说话也成,把我的箭递给我好吗?”
宋媗听他说自己是哑巴,沉不住气驳道:“你才是哑巴,你这人嘴怎么这样坏。是不是我父亲让你来欺侮我的?”
小孩子奇怪道:“你父亲是谁?”
宋媗轻蔑道:“就是派你来的那个人。”
小孩子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宋媗在说什么,道:“我从早上就自己玩,仆从都被我甩开了,没人派我来呀。我也不认识你父亲。”
宋媗犹自不信,气道:“你骗人!你不认识我父亲怎么能进到我家里来呢。”
“你家里?”小孩子一脸狐疑,左右看看,认真道:“这条小街我常来玩,车马行人都可以走,怎么说是你家里。”他唯恐宋媗不信,冲她招招手,“不信你上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