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如叶长云所说,梁琛顺利成了天教瑶南分校的一名杂役。
这所分校占地广阔,数不清的建筑林立于青山之中,一时间梁琛也认不全。张姓门房只是将他领到半山,林荫森森,掩映着八座楼房,格局一致,都三层高,每层二十间房。
从东数起的四座,就是日后梁琛的工作,每天他需要将那二百四十间房打扫干净。
瑶南分校是天教规模最大的学校之一,而每年的新生也不过三十余名,在读七百余人。这七百余人之中,将来能够成为天教教士的,至多不过百人。
新生大多五岁入学,也有七、八岁入学的,经修行,少则十年,多则十五年,可报考总校,一经录取,才正式成为天教学生,在此之前,只能称弟子。
二十五岁如果还不能考取总校,就会被强行劝退,这一关,会刷掉近半。
剩余的一半,如果顺利,再经二、三十年的修行,可考为见习教士,这一关,再刷掉近半。
见习教士再到教士,各看造诣,有的人五年十年就能成功,也有的人一辈子都迈不过这道门槛,这一关,还要刷掉近半。
最终成为教士,便能换上一身青袍,自称初窥门径。
不错,即便当上了天教教士,也只是刚刚达到了初窥的境界,修行之路便如圣殿的光柱那般向上望不到尽头。
初窥、小成、大成。
每个境界又各分三层,数千年来,不少文人为等阶起过繁乱酸腐的名字,譬如将初窥三层称为“鸿蒙初辟、困知勉行、始闻大道”,又或者“天光乍现、虹销雨霁、凤鸣朝阳”。然而,大部分修行者还是简单地称之始、中、上。
只有大成境的三层各有专称:入圣、大圣、大圆满神圣。
能达到这三层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值得为之专门起一个名称。
而在初窥之前,全是门外。
天教初创时,前辈们极为质朴低调,认为门外便是门外,但天长日久,门外也细分了境界,弟子九层称入神、学生九层称坐照、见习九层称具形。
那八座楼正是入神境的男弟子们居所。
以天教实力,弟子们的住所自是时常修缮,墙白瓦新,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
梁琛当然没有资格住在楼里,在树丛之后,有一排低矮的平房,那是杂役们的住处,张门房随手指了间空房给他,就将他丢在了那里。
那间空房还真是空了许久,床上、桌上、凳上、架上,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
梁琛足足用了十桶水,将整间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地板也擦出了光亮。
之后,张门房又派人给他送了一床被褥来,居然是崭新的,真不愧是天教。
铺好了床,也就算是安顿完毕了。梁琛看着房间,他在马尾巷时住的就是这样一间房,还没有这间宽敞,他没有理由不满意。
更何况,尘埃落定,他回顾这离奇的一天,意识到虽然他没有通过考试,但他却已经踏入了这所学校。
这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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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弟子去上晨课之后,梁琛开始打扫住宿楼。
此时他发觉,虽然他没有说明是叶姓先生指点了他,张门房还是将最脏最累的活派给了他。
八座住宿楼之中,西面那四座住的弟子年纪小些,多在稚龄,东面的四座住的弟子年纪就大得多了,有些已快满二十五岁,迟迟不能考上总校,不免心浮气躁,拿房中家什出气,杂物乱丢乱扔。
这也不算什么,推开某几间厕所的门,梁琛有些两眼发直,他简直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把厕所弄得这么……脏。尤其是看到墙面上的一些春宫内容,他就更无语了。
在普通人的传闻里,天教教士一个个都是仰之弥高的神仙人物,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天教弟子们居然是这样的。
梁琛没有去多想,天教弟子如何那不是他的事,他的任务是打扫,于是他就开始打扫。
第一天,他只能勉强把所有的房间都粗粗打扫一遍。
第二天,他冲洗了每一间厕所。
第三天,他使劲将地板擦出光亮来。
第四天,他开始清理厕所的墙面。
……
第七天,弟子们已经不认识自己的住宿楼了。
由于他们一整天都要上课,所以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打扫,但巨大的变化让他们忍不住开始议论。
之后,张门房来检视,对着窗明几净的宿舍楼愕然半晌,用力拍了拍梁琛的肩,嘿嘿笑了几声。
“你小子很认真。可你以为这是好事?以后有的你麻烦了!”
梁琛并不觉得麻烦,打扫是件简单粗暴的工作,还比不上抽铜丝麻烦,何况既然这是他的任务,那当然应该好好完成。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确实有些小麻烦。
大多数房间在他彻底打扫干净之后,就只需要每天稍微打扫一下。毕竟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干净的房间,身处在干净的环境里,不自觉也会比以前整洁几分。
有三个房间例外。
每次梁琛打扫完,第二次再推开门,就会发现一切又恢复了原样,甚至更脏、更乱,东西又丢得到处都是,厕所的“壁画”也回来了。
一开始梁琛以为这只是他们习惯太差,几次下来他终于明白,他们是故意的。
三个房间连在一起,房门上有名牌:唐尧、桑乙歌、傅钰。学校的住宿是按照年纪分的,很容易推算出来,这三个少年大约十四五岁,正与梁琛同龄。
真是任性啊,梁琛想。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和富贵人家的任性公子打过交道,那些人就像考场外嘲笑他的人群,明明跟他没有关系,偏偏要找麻烦,实在讨厌。
但,这毕竟是他的工作,他们弄脏了,他就只好再弄干净。幸好只有三个人,不算多麻烦,和一开始比起来,他的工作还是越来越轻松了。
梁琛想得很简单,却不知道那三个少年已经将他的举动,看成了和他们作对。
一开始只是恶作剧,突然发现房间变得那么干净,少年们有点不太习惯,于是故意又弄得很脏很乱。没想到第二天下课归来,发现房间又变得干净了。
有点意思。
于是他们再次把房间弄脏。
第三天,房间又被打扫干净了。
第四天。
第五天。
……
每天如此。
少年们渐渐恼火起来,因为这游戏已经变得不那么好玩了,要每天都把房间弄得那么脏那么乱,也是要花点力气的。
可是花了力气,居然什么效果也没有,只要他们出门去上课,回来时一切就又恢复原样,好像他们什么都没干过似的。
这时候他们当然已经了解到,住宿楼新来了一个负责打扫的杂役,是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这就更让他们生气了。
因为在他们眼里,这杂役的举动是在纠正他们:把房间弄成那样是不对的,房间应该很干净。
其实也没有错,只是梁琛自己想得很简单,根本没有往那方面绕过去。
可他们是谁?他们是万里挑一被天教选中的天才!即使不是每个弟子都能成为天教教士,但在亿万普通人眼里,曾经被选中那就是天才!就算没有修行成功、就算最后被劝退了,还是比普通人强大太多,走到哪里都会被尊敬、被奉承。
除了天教的前辈们,谁能有资格教训他们、纠正他们?没有。
更何况区区一个杂役、更何况区区一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他们很生气。
可是这游戏已经停不下来了,他们本来是想捉弄对方、让对方恼火、让对方气急败坏,目的没有达到就停手,等于他们自己认输了。
其实梁琛还是挺恼火的,但那三个少年看不到,他们只看到每天都纹丝不苟被打扫干净的房间,看不到一点气急败坏、一点马虎、一点放弃的迹象。
对方不放弃,他们也只好不放弃。
所以,他们越来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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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琛自己当然完全不知道,知道了他也只会觉得可笑,这真的很莫名其妙啊。
这些天,梁琛很兴奋,因为他有了意外的收获。
某天打扫的时候,他从一个弟子的垃圾箱里捡到一本旧书,书名叫《入神通识》,这本书是天教弟子入门必读,而且涵盖了整个入神境九层的修行。
天教修行的很多方面其实并不是秘密,比如这本《入神通识》,普通人也不难得到。但得到了又有什么用?书写得晦涩难懂,没有人指点光凭自己难以领悟。其中对真元的运用、对神力的掌握,也需要有经验的人来传授。
当然,更主要的是,普通人体内真元数量不足,就算读懂了书,领悟了方法,也用不起来。
梁琛捡到的这本旧书,字里行间、几乎每页空白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虽然梁琛对修行还一无所知,也看得出来这是本详尽的心得笔记。
对他来说,这当然算捡到了宝贝,大宝贝。
捡到的时候,书是被撕碎了扔掉的,既然那弟子已经不要了,梁琛据为己有也没有任何可愧疚的。
从这天起,只要有空,他就拿出这本书来读。
白天读、晚上读。
天教十分阔绰,就算杂役每月也可以领几支蜡烛,蜡烛用完了,他还可以从弟子们房间里捡些残烛回来用。如果不是必须工作、睡觉,他根本不想放开这本书。
书页有多处残破,他全都仔细地黏好。在书的扉页右上角龙飞凤舞地签了个名,梁琛怎么也认不出那几个字。扉页右下角还写了个“漓”字,字迹清秀,和书内笔记一样。梁琛想,那应该就是笔记主人的名字吧。
扔掉书的那个弟子名叫江皓羽,已经二十三岁了,看上去修行艰难。因为心里绝望了,才会将这么好的书丢掉吗?丢掉也就算了,还要撕碎,真是太不珍惜了。
幸好被梁琛捡到了。
写下笔记的那位漓君,是个天才。
当然,能被天教选中的都是天才,但漓君是天才中的天才!
他对修行的体会如此深刻、如此清晰。
是位前辈高人吧,梁琛想,更觉得自己幸运极了,甚至连体内根本没有真元这件事都暂时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