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冰释前嫌的王靓跟方原拍拖了。
那天离开后,方原和施米路回住小区。施米路的车就停在他楼下。
她再次纠缠他:“不如到你家看碟吧,晚上再去买手机……”
方原说不行,他已经答应娃娃了,大人不能骗孩子。
施米路酸溜溜地说:“我看你是想跟大人一起吧,中午吃饭你还说人家羞辱你,现在全靠我帮你骂醒她,你居然那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啦。”
方原一听,紧张地问:“你骂王靓了?我走开时,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施米路委屈地说:“我哪有说什么,都是她先问我的,我说既然她嫌弃你,炒了你,以后就别把孩子往这边带了,省得碰上了,你还要帮她做戏,多累呀。”
“那她怎么说?”
“她说你的确对孩子很好,是个不错的人,还说你们之前就认识了,她在路上被人抢包,你帮她追回来了……有毛病!既然这样,她干嘛还骂你咸鸭蛋呢?是不是你的苦肉计呀,想英雄救美,赚人家便宜?”
“靠,你也这样看我?她哪有骂我咸鸭蛋,她是骂我臭鸭蛋!反正有个鸭字我就不舒服……”
施米路哈哈大笑。“看来你还挺认真的呢,怕人拿你当鸭啦,谁让你长那么帅,偏又干这一行……”说到这里,看方原脸色不对,她马上闭嘴,窃笑,朝自己车走去。
方原说:“我不坐你的车了,我开自己的,跟你后面。”
施米路没撤,她用力打开车门,又砰地用力关上。打着火后,猛踩一脚油门,把宝马开上道儿。
想陪他去买手机是假的,想缠着他是真。但既然说了,她窝着气还是要带他去。
路上打了一个电话给开手机店的阿良,阿良是在朋友的饭局认识的,后来经常陪她打保龄,三十出头的广东男人,暨大毕业去了电讯公司,八年前出来自己开公司,不但做老本行,还做IT。两人也去泡过酒吧,也出过事,但事后还是朋友,像那晚只是一起打了一场保龄球一样。
她让阿良吩咐店员关照一下。阿良问是不是她要换手机,她说不是,是朋友。阿良笑嘻嘻地说:“如果是你要我就送,是别人买我就宰!”
她说:“你敢?他是我弟弟!”阿良悻悻地说:“哼,又给小男生买礼物啦?那我更要像狼一样地狠!”贫完嘴,趁机约她晚上出来。她说:“再说吧,你都是有老婆的人了,就别老想着吃我的免费餐了。”阿良说:“老婆是神主牌,放在家里供着的,你才是我至爱呀!”
施米路听惯了他的油腔滑调,看惯了他那副垂涎嘴脸,不跟他罗嗦,一声拜拜挂了机。
像阿良这样的朋友施米路很多,但都是结了婚的,对她再好,她也不会动心。广东那句俗语说得好,见过鬼还不怕黑?陈辉阳那个奸商,泡她的时候说尽了天下的好话,天上的星星都差不多给他摘下来了,别说阿良用区区一部手机。当年陈辉阳是拿克拉数很高的钻戒,新款宝马和天天鲜花哄她上床的,最后更是重锤出击,拿一套房子砸她,她才死心塌地,答应帮他弄个后代。
没想到宝珠是个女的。
曾经沧海,对这些小恩小惠,她不会领情。她又是姓施的,施比受更有福。现在,她施米路完全有能力通过“施”,去换回刹那的“福”。不过是手机而已,好的也是一万几千,如果方原高兴的话,她二话不说,会马上送一台给他。
透过倒后镜,她看到方原那台白色的中档车左闪右突地尾随着。他技术真好,这样的车也开得如此洒脱灵活,超车和避车,方向盘都打得如此顺溜,让车身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以方原这样的技术和身形,开大奔一定更潇洒。如果开敞蓬的陆虎,更是酷毙。
如果他愿意,施米路发誓,一定要给他配齐。陆虎也是她的至爱,想想,要是他和她——两个俊男美女开着这样帅气的车,在海滨大道上吹风,是一道多炫的风景啊!她想得陶醉,没提防前面十字路口已转黄灯,她犹豫一下,还未反应过来,车顺势冲了过去,随着红灯一转,一道白光刷地在车身闪过。
妈呀,中招了,车被电子摄像头拍了。一看倒后镜,方原居然不跟她的车,而是稳稳地在感应线前停了下来。这家伙还幸灾乐祸似地闪了几下信号灯,恭喜她。气坏!其实只要他快速紧跟,电子眼未必能一口气拍到两台车,最起码让她知道,方原是不顾一切追随她的啊。
她有点丧气,还要把车打到右道上,慢驶着等他转灯后跟来。看看,有什么好处,陪他去买手机,心里想着怎么给他送车,还冲了红灯,他就这样恩将仇报啊。
这样的情势也不敢冲,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这人还是坐过牢的。
到了阿良的手机行,方原还挖苦她闯红灯的事,施米路作势要打他,方原马上不玩了,安静下来,认真地挑了一款去年出的韩国手机。施米路皱起了眉,说他未免太省了,说这款根本不配他的身份,要他买一款芬兰的商务机。
方原说:“大小姐,我又不是老板,又不是年薪百万的打工皇帝,买那个才不衬我呢,我的身份买这个已够FB的啦!”
施米路哭笑不得,还特意打电话给阿良呢,丢大了。她说:“还是买个最好的吧,当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好了。”她不由分说,拿出信用卡让小姐去刷。
方原手急眼快,一把拉住她。
“开玩笑,你为了陪我买手机冲了红灯,我还想着要不要给你报销呢,现在还要你掏钱,我也太无良了吧。凭什么要你送我礼物呀,我可没送过什么给你呀……”
他抽出现金给小姐,就要他看中的那款。
小姐果然打了折给他。
回过头,方原见施米路拿着信用卡发怔,意识到自己拂人好意,当着售货员的面令她下不了台,便拿过她的卡,帮她放回小手包里,然后像个小弟一样搭着她的肩,一边哄,一边送她到门口。来到她的车旁,绅士地帮她开了车门,让她坐好,系好安全带,然后笑着挥手,让她小心开车。
色诱和物诱都失败了,施米路很不甘心。看他急着要走,知道他一定是赶着要到王靓的家。他的焦急,他的走神,还有下午在麦当劳与王靓的四目交投,都足以说明,那个长得黑黑的客家妹在他心里地位超然。
那个女人也许比自己年轻两三年,但外形和身材不如自己,各方面条件不如自己,女儿也比宝珠大,她凭什么?
施米路很痛,很困惑。临走前,她摇下车窗,幽怨地看着方原说:“知道吗?我从来没对一个人这么好,你却不给我机会……”
方原不说话,只是伸手过去,摸摸她的头。
施米路多想拿过他的手,贴在脸上,亲在唇边。她知道这没有用。最后,她凄然离开。
方原长长地松了口气,钻进自己的车。
离开那刹,方原看到施米路眼里有点湿。他别过脸去,假装不见。
对他来说,施米路是个很讲义气的朋友,他也喜欢她的率性。但那绝不是爱。他相信,只要自己摆正位置,随着时间的消磨,她这样聪明的女子,自会校正和调整自己的情绪,回到两人原来的关系上。又或者,更深一层,也许他们会成为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路上,他收到王靓发来的短信:“小鸟恋爱了,蚂蚁同居了,苍蝇怀孕了,蚊子流产了,蝴蝶离婚了,毛毛虫改嫁了,青蛙也生孩子了,你为什么还不来呢?”
他笑了,快乐地亲了亲新买的手机。她可是第一个用户。算得真准呀。
她是不是担心他中途变卦,不来了?
他故意不回复。他就是要让她尝尝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哪怕只有一刻钟,也是对她伶牙俐齿地骂他的惩罚。
果然,当他按响王靓家的门铃,随着第一声的“叮当”,她的腿激动得发软。王靓听着娃娃跑去开门,听着他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进来,她终于按捺不住,拿着锅铲,满身油烟地从厨房冲到客厅,一下子跃到他的身上,手脚并用悬空抱着他,死不下来。
像眼前是一块做梦也得不到的大宝石,突然得到了,但倏的不见了,现在又失而复得。
对王靓,这样的冲破是最高境界了。
方原也紧紧地抱着她,此情此景有点像当年在所罗门群岛被火烧房子的华人,回国后劫后余生见到妻子一般。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吻,把旁边的娃娃看傻了,她大声喊:“妈妈,烧焦啦,烧焦啦……”
王靓这才想起锅里的红烧鱼。她迅速滑下来,嘎嘎笑着去厨房救鱼。
方原也跟进去,不顾王靓手忙脚乱,从后面拦腰抱着她,把头埋进她的脑袋和肩膀间,深深地闻着她的味道,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就这么静静地抱着,让时间停顿下来。
这么多年,寻寻觅觅,一颗悬空的心,终于落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天平上。好像她一直就在天平的另一端,等着他,他一下来,她就从低处升了上来,他不多不少,她不沉不翘。
在现在的方原眼里,王靓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她不顾一切挣钱的性情和她天生的麦色皮肤一样,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之前自己怎么想,现在却是无人可比的可爱与健康。
爱情也许是没有法则的,它甚至会偏离正常的审美,比如查尔斯爱卡米拉,就是这个道理。
何况王靓才没有卡米拉那样丑呢,她虽说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女孩,但越看越好看。她的眼睛不大,但看着看着,就会看出一种迷离;她的额头有点前倾,但看着看着,就会看出一种聪颖;她的颧骨偏高,但看着看着,就会有一种骨感的东方之美……
如果要方原给出一个爱上王靓的理由,那把这些分开来,都不能入流。这个理由,恐怕是方原自己也搞不清的,就那么糊里糊涂,嘲弄着,揶揄着,讨价还价着,磕磕绊绊着,经过一年来的细水长流,就在下游,冲积出这样一片绿洲。如果硬要列出一个理由,那就是王靓的样子,王靓的朴素,王靓的精明,王靓的懂事,王靓偶尔的不可理喻,王靓的吝啬,王靓的洒泼……这些加起来的全部全部,就形成为了这个理由。
也许更多男人喜欢女孩浪漫,喜欢女孩小鸟依人,喜欢女孩性感,于是造成很多女孩有意无意地把这些东西写在脸上。而王靓不是没有,她只是隐藏在骨子里。日积月累,方原慢慢地感受到了。他就是喜欢她这种不是拿出来摆的,而是可以过细碎日子的女孩。
那么多年的心灵漂泊,方原突然觉得自己累坏了,就是想有这么一个人,陪他一起过看得见,摸得着的日子。也许饰演出租父亲的角色太累,令他渴望成为一个真正的爸爸,真正的老公,有空和妻女一起跑到市场,买活鱼,买新鲜猪肉,买滴着水的疏菜,然后钻进厨房,满头大汗地在锅碗瓢盆间,幻想自己是个乐团指挥,狂撒油盐酱醋,在美妙的生活原音里,烹出一道道佳肴。
This is life。这是陶军模仿一出名片的对白,老挂嘴边的一句话。方原忍不住在心里背诵了一遍——这就是生活。它不可能永远风花雪月,永远卡拉OK,永远卿卿我我。在风霜雨雪,天灾人祸,生老病死的时候,总是需要有一个人牵着手,和你一起往前走。
而王靓就是这个人。他终于明白,他终于找到了。
王靓翻出了从宜家买的彩色蜡烛,就像一家三口,他们吃了一顿从未如此惬意和温馨的烛光晚餐。
娃娃很懂事,洗完澡后,倚着“爸妈”看了一会儿电视,就抱着大龙猫进房间睡了。
“娃娃每天睡觉,都要抱着这个大龙猫,还记得吗,这是你给她买的……”王靓小声地说。
“傻瓜,我怎么会不记得。”
两人踮高脚尖,走到小房间门外,窥看娃娃真的抱着大龙猫睡了,才回到沙发上坐下。
方原拉过王靓的手,沉迷地看着她。
烛光下,喝了从老家带回来的客家甜酒,浅醉的王靓眼睛迷离,脸上流溢出从未有过的羞涩。方原不禁把她柔软的小手贴到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摩挲。
良久,他问:“我们关了大灯,开落地灯,放点音乐好不?”她甜蜜地点点头。
在低回的钢琴曲中,在柔和的灯影里,他拿出勇气,向她讲诉自己的过去。
王靓听着听着,眼眶湿润起来。尤其是听到他在海南岛流浪,目睹大伟死后,他和妈妈的对话。听到他独自一人坐大船回到湘西古城,吃了妈妈的早饭,跟着妈妈去自首,从此失去了自由,她觉得方原太可怜了,那时才19岁的他,已经懂得为自己、亲人和朋友去承担。
方原讲到刚进监狱那会儿,被人抢饭吃,大冬天感冒了,还要光着身子给人浇水洗澡,王靓的眼泪就刷地流了下来,她像母亲那样,把方原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
“别说了……把过去的事情忘了吧,你以后会好的,我一定会让你得到幸福的……”
方原把头埋在她的胸前。这一刻,他觉得世界清澈,有一条从没污染过的溪流从森林流向他的心间。
其实方原已经把最残酷的细节略去不说了,王靓尚单纯,人性里有更肮脏和更卑劣的,他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比如他试过把衣服拉链拆下,割腕自杀。当年即使他回复了自由,但因了这段经历,从黑暗走向阳光,他经过了多少个噩梦的夜晚,才有今天的解脱啊!有一些事情,他已经学会遗忘,除了今晚,他需要在他爱的人面前坦白。
他还要坦白的,是跟施米路的事,本来他也可以选择不说,但因为她们见过面,他不想王靓以后有什么误会。
王靓听了后,坐直了身子,沉默良久,才表态:
“只要是今天之前的事,都跟我们这段感情无关。只是,你能保证以后不藕断丝连吗?你没有这个心,不保证别人就没有,女人的直觉很敏感的,第一眼见到她,我就觉得她对你很在意……”
“放心吧,我绝不会做令你失望的事,我下次会直接告诉她,我爱你,要和你结婚……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王靓脸一红:“谁说要嫁给你啦!还有……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当出租爸爸了?也许我有点自私,但我想,你如果真的做了娃娃的爸爸,就应该把全部的爱都给她。”
方原实在找不到理由不答应她任何要求。可是,他需要一点时间。因为孩子们不能突然没有他。
“就像我突然离开了娃娃,她也会受伤的……这些孩子现在离不了我,但我会把这些想法逐一告诉妈妈们的,到时我愿意别人也未必会愿意的,等她们有了心理准备,我才慢慢过度吧。请你放心,我不会再接新的租约了,做这一行不用心不行,但一旦用了心,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他们不受伤,就轮到我受伤了。毕竟,他们会有新的爸爸,我不过是一个临时道具而已。但是孩子有什么事,我也会陷得很深,伤得很深的……”
王靓明白他在说波比。舒儿的事,吃饭的时候她问过他了。因为娃娃在,他们说得很隐晦,但他的心情,她能明白。
她决定不去逼方原马上脱离这些关系。因为如果不是他做这一行,他们不会认识,娃娃也得不到现在的快乐。应该说,出租爸爸也是一件贡献爱心的事,就像老师的职业一样,虽然收学费,但老师是有职业道德的,是爱护学生的,所以值得尊敬。只不过,老师的学生毕业了,桃李满天下,老师会很高兴,而出租爸爸的孩子长大了,这个“爸爸”就功成身退了。而孩子妈妈要做的,就是尽量抹掉这个“爸爸”在孩子今后生活中的痕迹,甚至会发狠地告诉孩子,那个“爸爸”已经死掉,或者说,“爸爸”去了国外,再也不会回来。前些天,王靓自己对娃娃也撒过这样的谎啊!
最后,王靓说:“放心吧,我相信你,你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我叔叔和婶婶都说你一表人才呢,老问我们什么时候会结婚,呵呵。”
王靓这样善解人意,方原更满心欢喜。他由衷地说:“你千万不能再怀疑我啦,我一定会娶你的!但不是现在,等我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就要你做我最最幸福的妻子,我要做娃娃名正言顺的爸爸!今年春节,我就带你回去见我妈妈……”
王靓听后直哭。
当晚方原还是走了。尽管王靓想他留下。尽管方原自己也很想很想,但来日方长,他想,真正的恋爱,要一步一步地来。
在方原心里,王靓不是随便的女孩,她是他手里一颗还没有去壳的珍珠,他要呵护她。他想等一个庄重的日子,等到珍珠可以出蚌的时候。
走前,他进娃娃的睡房,亲了亲她的小脸,快乐而又神圣,他低声说:“亲爱的女儿,以后爸爸不会去非洲了,爸爸绝不会离开你了,爸爸会一辈子做你的爸爸……”
王靓倚门笑着,哭着。突然而来的幸福让她充满恐慌。她甚至有点害怕,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