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陶军吃完了又辣又油的乌江鱼,剔着牙从老院子出来,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吧。
上去坐下了才发现不太对劲,整个大厅坐的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几个准备表演节目的“美女”穿插其间,远看都是高高的个儿,脚踩高跟,走路婀娜,近看却发现,“美女”脖子上虽然系着丝巾,却掩不住突出的喉核,裙子的开叉处,侧露着毛耸耸的大腿。
陶军看明白后,告诉他来错地方了。
方原没上过这样的“专业”酒吧,他见邻座两个年轻男人在勾肩搭背,情意绵绵的,开始有点困惑,见陶军挤眉弄眼,也就明白了。那两人的其中一个,长得腰细脸白,眉眼妩媚得像个女孩,特像他在牢里的狱友小麦。
陶军要走。“全场一个靓女都看不到,酒喝着也没味道。”
“我想看看别人是怎样谈情说爱的。”
他硬是掏钱给侍者,买了两瓶250ML的太阳啤。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演员”走了过来,穿着一条高叉吊带红纱裙,千姿百媚地一抬腿,在两人中间坐下。
“她”一开口就觉得特别拧,声音低低的,鹅公嗓子,跟柔情似水的表情和千娇百媚的姿势很不协调。。“她”问:
“你们是一对吗?是不是第一次来?”
方原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暧昧一笑,让他们千万要看完表演才走,然后摇了摇兰花指,叫侍者给他们送一些柠檬片过来。
“她”亲自用牙签挑起,给他们一人塞一片柠檬在啤酒瓶颈里,说:“喝太阳啤要加点柠檬,口感才好,试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肘搁在方原的肩上,凑脸过来,往他耳垂吹了口湿湿的热气。
方原居然有点慌,他故作镇静地喝了一口,说不错不错。
见方原说话,“她”便吊着小眼睛,一脸妩媚地问他:
“我叫你妹妹可以吗?”
陶军反感地说:“他明明是个男人,为什么叫他妹妹?”
“她”马上抛给陶军一个讨好的微笑。“对不起,搞错了,你才是妹妹呀?但我比你小,我要叫你姐姐才对呀。”
“胡说八道,烦死了!”陶军要起鸡皮疙瘩了。
方原觉得他这种态度有拂人家好意,便在桌下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大腿,不料被“她”看到,不但不恼怒,还对方原挤出会心的微笑。
“她“凑头到方原耳边,低声说:“以为你是妹妹哦,原来是哥哥,哪天腻了他,来找我呀,我天天晚上都在这个场子里跳现代舞。”
“她”直起腰,用手扶了扶吊带晚装里的那抹假胸,毫不计较地对陶军说:
“那边有艳舞,随便过去看看啊!”
“她”拧着高跟鞋走开后,方原才对陶军说:
“以为你什么都懂呢,不过如此!人家以为你是一号,我是0号,所以叫我妹妹。被你一吼,又以为我是一号,你是0号,所以叫你姐姐了。尤其是我打你一下,被她看到,以为我们真是同性恋呢。”
“什么叫1号,什么叫0号?”陶军真的不懂。
“1号是TOP(顶部),0号是BOTTOM(底部),你那么多碟就没有这种题材吗?难道你没看过《喜宴》、《蓝宇》和《断臂山》?”
“看过。但我只知道主动和被动,进入和被进入。”
“就是这个意思。一号是男的,0号是女的。你可以这么理解。”
这些都是小麦夜里告诉他的。小麦入狱前是个时装设计师,也是个行为艺术家。
陶军说:“我又不是不知道世界上有同性恋群落,只是不感兴趣,走吧,这些地方只让我恶心,为什么不让这些酒吧关门?”
方原说:“别人也要活呀,你可以光明正大泡妞,人家可不行,身边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平日已经够憋了,你让人连一个聚会的地方都找不着,怎么办?不都是人吗?人家天生不喜欢女人怎么办?人家来这儿消费还纳税呢,好过你盗版,好过你侵犯国际版权啊……”
一受指控,陶军比他还有理。
“如果需要我也可以交版权税的啊,但我找谁交去?法国人?美国人?还是日本人?我连门都摸不着,怎么去?再说国家仇,民族恨,我不向日本人索赔已不错了,还给他们拿钱?我呸!”
陶军越说越得意,好像就他能收拾日本人似的。
他一口气喝完瓶里的酒,然后用力吐掉嘴里的柠檬。“我越看你越有可能成为这儿的VIP,我以后洗澡再不关门就亏大了!”
他站起来。方原只好跟着他走。
“你这人太无趣,太没求知欲了,大家都出来找点乐子而已,难保将来你不喜欢这儿的呀。”
“我靠!我怎么变也不会喜欢男人的!”
“世事无绝对啊,人是可以转型的,动物都可以变种呀……”方原冲他大声喊。
方原见惯故乡小桥流水的原始美丽,也见过牢里人性极致的龌龊。在他眼里,这些真不算什么。那个男扮女装的演员挺热情,挺友善的,妖冶一点,总比道貌岸然但体内冷血的家伙要好。虽然方原不可能是GAY,但对于GAY们活在世上的顽强,他至少有一点感动。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歧视他们,方原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像小麦,他见人都是绕道走,从不招惹别人,而且很有才华,但牢里所有的家伙都想欺负他。
似乎有一些人,天生就想把自己不认同的东西毁灭掉。战争就是这样打起来的,统治也是这样开始的。像希特勒对付犹太人。上周陶军推荐他看了描写二战时期波兰沦陷的《钢琴师》,那个长得特像GAY的男主角所遭受的摧残我见犹怜,令方原骨子里更讨厌那种以强凌弱的扑灭。
也许在这个酒吧里喝酒的人注定一生悲惨;也许从父母做爱那一天起,他们就被精子和卵子做成这个样子;也许在三岁之前,他们被奶奶或姥姥乱穿衣服弄成这样。总之他们无法改变他们的性趣带来的痛苦,跟他们也无法改变他们的性别一样多。
方原会如此认为,是因为小麦。
他在牢里有一次差点被人侵犯,他竭力反抗,宁死不屈,头顶百会穴右边的那道裂痕就这样砸出来的。
那夜,窗外的月光照见了一地的血。是小麦帮他猛烈敲响铁门,喊醒了狱警。从医院回来后,他每天的全部生活就是盯着那个拿他的头往铁床上撞的大块头男人,半个月以后,大块头开始不敢拿眼睛跟他打仗了。后来,方原因为代写家书和给大家唱歌娱乐,润物细无声,终成为仓霸师爷。当知道小麦一进来的头个晚上就被大块头****这件事后,他就让仓霸为受害者出头,要大块头当众喝下小麦拉出来的一水瓢尿不算,还指定大块头从此负责洗厕所直至出狱。以此为小麦雪了耻。从此没有人再敢欺负小麦了。
小麦被欺负是因为他太像女孩儿了。
小麦腰很细,眼睛很迷离,外貌与内心一样柔美。
后来小麦对他很依恋,看他时眼睛有时很亮,有时很湿,有时很媚。
有次借着暗夜,小麦像小妹妹那样钻进他的怀内。
他抱紧了小麦。
但小麦的手再往下摸时,他马上推开了。
他那玩意儿没竖起来,手上毛管却竖了起来。
他指给小麦看。
“对不起,我做不来这个。”
他告诉小麦,就算自慰,他心里想的也必定是个女人。
虽然他的第一个女人严重对不起他。
后来方原在图书馆一本叫《人之初》的杂志,看过一篇关于性取向的文章。作者说,大多数的心理学专家认为,同性恋有基因和环境方面的因素。在孩子3至4岁这个阶段,不良的心理生活会带来性识别偏差,导致自我心理性别认知的偏差。
那么说,成长后的这些人,他或她是在无知的状态下被塑造成这样的。小麦他们本身没有错。小麦他们也是受害者。小麦他们一生注定与社会格格不入,一生注定躲藏和假装。
只有在这样的地方,小麦他们才可以找到自己的同类,可以很肆意地饰演自己想饰演的角色。
一脸妩媚。这样形容一个男性不是方原的原创。他们湘西人沈从文的小说里,就用这样的语言形容过一个水手。那也是一个湘西水手。但方原并不知道。只知道小麦在他怀里时,就是一脸妩媚。
男人要妩媚起来,真是有甚于女人,因为他内心里太渴望张扬这一种潜藏的气质了。他会把身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他的渴求里。因为他们太想表达这种欲望了。
方原只知道张国荣。知道张国荣在《霸王别姬》里的妩媚,还有张国荣因人生的困惑,忧郁而死。
可惜陶军不知道小麦的事,方原也无法跟他分享。
监狱里的糗事,方原只想忘记,跟谁也不想提起。
接近门口,看到右边有一个小厅,里面烟雾缭绕,七八个仅仅穿着内裤的男孩在中间旋转的环型台上,左摇右摆的,中间有个长得最俊,身材像阿RAIN的男人在跳钢管舞。这些人很明显不仅仅是在表演,他们随时会跟客人出去,只要有人给他们钱。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卖。
这就有点脏。但方原担心有一天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现在不过是还未进入程序,未到最后一刻而已。如果那些女人给他钱,只要不讨厌,他管得住自己吗?
在老家的传统中,一个男人出卖自己的肉体,那怕变相出卖,也是很丢人的事。虽然方原是80后,
是听着摇滚跳着街舞长大的男孩,但心里依然很虚。
他迷失了一回又一回。但总是有一根无形的绳,在系着他的脖子,只要他往那个方向一探头,绳子就会往里勒。他不怕那种疼,只怕自己会窒息。但他又向往绳索以外的那一片天。为了那片似乎很自由很华丽的天,他没有信念让自己关死那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在隐隐约约,不能预知的前方,他有一些期待。但又怕事情并不如他所控制的那样。他怕最后自己会一丝不挂,颜面无存。
他有一些害怕,但又有探险的冲动。
因为除了钱,女人他也想要。
他很矛盾。有些事情,有些时候,由不得他。
纵使有别的本事,他也进不了那些白天也亮灯的写字楼。因为他过不了那一道令他不光彩的门槛。他内心被某种力量镇压得有一种无法超越的自卑。
趁陶军去洗手间那会儿,他跑进去看了一下,马上有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过来搭他的背。方原摇摇头,拿开他的手,迷茫地走了出来。
陶军在外面直勾勾地盯着他说:“你不要告诉我你喜欢这儿,否则我在家里真的没安全感。我刚才在洗手间呆着也害怕被偷窥,恨不得找个屏风把自己挡起来拉。”
“你才是最恶心的!你以为人人都会喜欢你吗?哈哈……”
两人无聊地大笑,一边出来,一边自嘲进错了酒吧。陶军说:“TNND,我们就像糖尿病人进了冰淇淋店,吃不了也兜不走……”
两个保安在大厦门口漠然地看着他们。
“以为我们是一对。”方原说。
“你那么帅,如果我是GAY,一定找你。”
“你以为我男女通杀啊。”方原推得陶军踉跄了几步。
陶军酒意未尽,老想到酒吧去勾搭那些离了婚的怨妇,吃免费餐。
方原就陪他去了中信旁边的露天酒吧街。
在一家德国酒吧里,要了半打来自巴伐利亚的柏龙,500毫升的那种。邻座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圣罗兰淡紫色套装,举着酒瓶子仰颈豪饮。她的旁边,坐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男孩。他们椅子旁的草地上,那只装冰块的小桶,只剩两支未开的小瓶子啤酒。
喝着喝着,女人的头就靠倚在男孩子的肩,轻轻地摇。不一会儿,她的双肩抽搐起来,绻起的发髻一抖一抖的,人有点失控,口齿不清地说:“你不知道,我真的好难受,好难受啊……”。
男孩扮成熟,手生硬地一下一下扫她的背,看着好笑。
方原注意到一个细节:这女人怎么醉,她那只沉沉的LV手挽包,仍稳稳地被她窝在两腿之上。
由此可见,那男孩跟她不是太熟,或者仅是网友而已。
移民城市的一夜情比那些历史名城就是多。
陶军看得嘴馋起来。他说两人斋喝没意思,要找个女伴来陪陪。便叫了琳达出来。
琳达是陶军的床友,两人纯粹乌合之众,在酒吧认识,一夜情后感觉不错,互留了手机,空虚时发发短信,见见面,喝喝酒,上上床。她是某只进口药的医药代表,这天正好在附近跟一个男医生吃饭,把一个月下来,医生开出药品的总额回扣拿给他,做完这事的时候,就收到陶军的电话,她的心情也想喝酒,便在二十分钟后坐出租车赶到。
她一扭一拧着高跟鞋,远远走过来时,陶军低头叮嘱方原:
“别透露我是干什么的,不太熟,她蒙我说她才26,你看像不像……”
方原哈哈一笑。
琳达走到近前,陶军马上站起来,给她拉好座位,把方原介绍给她,说是他的室友。
远看琳达还挺玲珑可爱的,近看脸上有很多小雀斑,扑了半寸的厚粉也遮不住。笑起来时,眼边的鱼尾纹更像秋天的湖水一样微波荡漾。
的确不像二十六,至少上三十了。女人都爱拿自己的年龄撒谎,通常自动往上加五岁就对了。
好在琳达身材挺丰满的,该肥的地方都撑着,否则天天沉迷西片,然后晚上喊着泽塔琼斯****的陶军,不会那么殷勤奋至。
那个有份参与抬高医疗价格的琳达显然是个阅人无数的女人,第一眼看方原,眸子里就倏地点燃了一盏灯。
她嘴唇奇厚,有点像安吉莉娜,朝方原说话时,那两片充满欲望的厚唇,如她身体的某个部分,不安分地颤动着。像一只雌性蝴蝶,一张一合地向雄性散发电波。
方原不是傻子,但他假装视而不见。那是哥儿们的女人,他就是怎么饥渴,免费也不会碰。
怪不得陶军说,海城的女人寂寞得唾手可得。
“方原你不觉得琳达长得像安吉莉娜吗?”
陶军这样问,把方原吓了一跳。
陶军好像爬进了他的肚子里面。因为《古墓丽影》也是陶军推荐他看的。当时就为了看安吉莉娜出了名的性感嘴唇。
“我以为你只喜欢罗卜丝呀。”他笑着掩饰。
“罗卜丝的唇太薄了,嘴太大了。”陶军言不由衷。
“别信他的,其实他都喜欢,他通杀的。”琳达毫不忌讳地笑着,趁势抛了个媚眼给方原。
在琳达面前,陶军自然顺着话题大谈全世界女演员的花边新闻。这是陶军泡妞的惟一强项。而那些傻呵呵的女孩都以为他各方面知识都极其渊博。
琳达也是贪杯之人,又因为今晚多了方原,更是肆意纵情。酒吧街暧昧的灯色,眼前两个不同风格的男人,令她既陌生,又亲切;既温情,又新鲜。再叫了半打柏龙,还是500ML的那种,她一干就是半罐子下肚,陶军很快就看到了预期效果。
两人一左一右撑着两腿发软,脚踩棉花的琳达叫的士。琳达分明是久经沙场,醉得不太深却会借题发挥,身体一个劲地往右边的方原身上靠。方原扛着她,一开后车门,顺着势把她往里放倒,跑到前面坐到司机的旁边,让陶军在后边侍弄她。
回到家已是午夜,琳达一上楼梯就开始****浪笑,两人合力把她往沙发一扔,方原没洗澡就直奔自己的卧室,把门锁上。
琳达不知是不是为了刺激他,还是臆想脱她内衣的人是帅哥方原而不是人近中年的陶军,反应得极为剧烈。她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像一个据说是26岁的女孩,而像古时那些老公去了戍守边关的活寡妇,一浪一浪的,在外面叫得人鸡毛疙瘩都雄起。
既然琳达想着他,他最后也对不起陶军了。他们做他们的,他做他自己的。同一个天花,同一个女人。同一步进行。只是中间隔着一道门。只是陶军是实物,他是幻像。
血液如缺堤的河流涌进脑海,关闭的视网里就只有琳达,琳达。她如安吉莉娜的嘴唇,微露如小布兰妮的****。他一遍又一遍想象,最后想着那如花瓣的红唇就在眼前慢慢绽放,内心的郁闷才猛然溅出,床单上布满他淋漓尽致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