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蓝齐洛却是默然无声,只是出神。
罗煞静默片刻,轻轻唤:“蓝公子。”他这才转过神来。罗煞低声道:“献丑了,还请蓝公子莫要见笑。”
蓝齐洛看着罗煞道:“公主弹得极好,只是刚才弹到‘满汀芳草不成归’一句时,箫声微有凝滞,不甚顺畅,带了呜咽之感。不知何故?可是有思念的人?”
罗煞被他道破心事,微微发窘,红着脸道:“曾听人说,‘曲有误,周郎顾’,不想蓝公子如此好耳力。”
蓝齐洛略一怔忡,微微笑道:“怪不得昭蒂公主一曲能够引得天降瑞雪,果真是精妙至极。凌梓墨输得一点儿都不冤。”他虽是离罗煞不远,那声音却是渺渺如从天际间传来,极是感慨。
罗煞上前两步,含笑道:“多谢蓝公子谬赞。只是不敢于凌姑娘相比。”又欠一欠身:“天色不早,本公主先行回宫了。蓝公子请便。”
蓝齐洛颔首一笑,也径自去了。
罗煞回到寝殿,连忙拉住烟云问道:“烟云,蓝齐洛很厉害么?怎的可以随意出入后宫?”
烟云轻轻一笑:“他当然厉害了,蓝公子可是少有的文武全才,和主子的关系也是极好。他们两人惺惺相惜呢!”
“哦。”罗煞应了一声,放下心来。
隔了一日,罗煞依旧去那秋千上消磨时光。
春日早晨的空气很是新鲜,带着湖水烟波浩淼的湿润,两岸柔柳依依的清新和鲜花初开的馨香,让人有蓬勃之气。秋千绳索的紫藤和杜若上还沾着晶莹的未被太阳晒去的露水,秋千轻轻一荡,便凉凉的落在脸上肩上,像是一阵阵小雨点儿。有早莺栖在树上嘀呖啼啭,鸣叫得极欢快。若要享受晨光,这时刻是最好不过的。
罗煞忽觉有人伸手大力推了一下她的秋千,秋千晃动的幅度即刻增大。
罗煞一惊,忙双手握紧秋千索。秋千向前高高得飞起来,风用力拂过罗煞的面颊,扬起她的裙裾迎风翩飞如一只巨大的蝴蝶。
罗煞高声笑起来:“烟云,你这个促狭的丫头,竟在我背后使坏!”
罗煞咯咯地笑道:“再推高一点!烟云,再高一点!”话音刚落,秋千已疾速向后荡去,飞快地经过一个人的身影。
等到看清是什么人站在旁边时,罗煞惊叫一声:“蓝公子!”不是蓝齐洛又是谁?自己这样失仪,心中不由得大是惊恐。手劲一松,险些从秋千上掉下来。
蓝齐洛双臂一举,微笑着看罗煞道:“若是害怕,就下来。”
罗煞心中羞恼之意顿起,更是不服,用力握紧绳索,大声道:“蓝公子只管推秋千,我不怕!”
蓝齐洛满目皆是笑意,走近秋千,更大力一把往前推去。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刮得两鬓发丝皆直直往前后摇荡。
罗煞愈是害怕,愈是努力睁着眼睛不许自己闭上,瞪得眼睛如杏子般圆。
秋千直往那棵花朵繁茂的老杏树上飞去,罗煞顽皮之意大盛,伸足去踢那开得如冰绡暖云般的杏花。才一伸足,那花便如急风暴雨般簌簌而下,惊得树上的流莺“嘀”一声往空中飞翔而去,搅动了漫天流丽灿烂的阳光。
花瓣如雨零零飘落,有一朵飘飞过来正撞在罗煞眼中。一吃痛,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揉,手上一松,一个不稳从秋千上直坠下去。
罗煞心中大是惊恐,害怕到双目紧闭,暗道:“我命休矣!”
罗煞落地却不甚痛,只是不敢睁开眼睛,觉得额上一凉一热,却是谁的呼吸,淡淡的拂着,像这个季节乍寒还暖的晨风。
静静无声,有落花掉在衣襟上的轻软。罗煞偷偷睁眼,迎面却见到一双乌黑的瞳仁,温润如墨玉,含着轻轻浅浅的笑。
罗煞没有转开头,因为只在那一瞬间,她在那双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孔。罗煞第一次,在别人的目光里看见自己,竟也移不开视线,只看着别人眼中的自己。
视线微微一动,瞥见蓝齐洛如被春风的面容,双瞳含笑凝视着她,这才想到她原是落在了他怀里。心里一慌,忙跳下地来,窘得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声如细蚊:“多谢蓝公子。”
蓝齐洛呵呵笑道:“现下怎么羞了?刚才不是不怕么?还如女中豪杰一般。”
罗煞深垂臻首,低声道:“本公主并不知蓝公子喜欢悄无声息站在人后。”
蓝齐洛朗声道:“这是怪本公子了。”伸手扶罗煞一把:“本是无意过来的。走到附近忆及那日公主的琴声,特意又让人取了琴来,希望能遇见公主,再让小可聆听雅奏。”说着随手递一把古琴递给罗煞,通体洁白,隐约可见琴身上若有若无的丝丝浅紫色暗纹,好一把古琴!
罗煞接过:“不知公子想听什么?”
“挑喜欢的便可。”
罗煞静下心神,信手拈了一套《柳初新》来弹:
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觉绿娇红姹。妆点层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
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遍九陌、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
《柳初新》原是歌赞春庭美景,盛世太平的,曲调极明快的,蓝齐洛听了果然欢喜,嘴角含着笑意道:“杏园风细?又是杏,你很喜欢杏花么?”
罗煞抬头望着那一树芳菲道:“杏花盛开时晶莹剔透,含苞时稍透浅红。不似桃花的艳丽,又不似寒梅的清冷,温润如娇羞少女,很是和婉。”
蓝齐洛的目光在罗煞身上停留片刻:“人如花,花亦如人。只有品性和婉的人才会喜欢品性和婉的花。”
罗煞微一沉吟:“可是我不敢喜欢杏花。”
“哦?”蓝齐洛的眼睑一扬,兴味盎然地问:“说来听听。”
“杏花虽美好,可是结出的杏子极酸,杏仁更是苦涩。若是为人做事皆是开头很好而结局潦倒,又有何意义呢?不如松柏,终年青翠,无花无果也就罢了。”
蓝齐洛双眉挑起:“真……从未听过这样的见解,真是新鲜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