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悟的师兄死了,白云寺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实在是李妖儿意料之外的事情。
李妖儿斜睨了一眼自家的舅舅,发现杜宇的眼中也有相同的疑惑,于是,李妖儿没有做声,安静地等待着老和尚的反应。
老和尚听了李妖儿安慰阿悟的一番话之后,只是沉默着,偶尔叹息一声,但声音太低,以至于李妖儿都以为老和尚的叹息是她的错觉。
“方丈,师兄死了!”
阿悟停止了哭泣之后,看向老和尚,李妖儿看得出,同自己一样,阿悟也在等待老和尚的决策。
这里是白云寺,一切自有方丈做主。
“有因才有果,是劫躲不过!阿悟,传我口令,带着后山的那些师兄师弟们离开吧!该白云寺还的债,自有我这个方丈来承担!”
老和尚将双手搭在双膝之上,郑重地说道。
“方丈!”
阿悟的口中有悲伤,有不甘,但惟独没有拒绝。
师兄已经死了,方丈也做了决定,此时的阿悟已经明了,他没有选择的资格,唯一能做到的,不过是按照师兄和方丈铺下的路走下去。
李妖儿看着老和尚从怀中掏出了一串佛珠扔向阿悟,这是南山的百年乔木所制成的佛珠,百年乔木历来属于皇家的专供木材,数量极其稀少,能制成这样圆润的佛珠的乔木更是难得。
李妖儿顿时谨慎起来,这个老和尚的来历怕也不凡。
“走吧!”
老和尚冲着阿悟挥了挥手。
阿悟咬着下唇,想要转身,却再一次的泪流满面。
“走!”
看到阿悟这幅模样,老和尚一拍桌子,大喝道。
“方丈,白云寺第十八代弟子,玄悟领命!”
在老和尚一声怒吼之后,阿悟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口中高声应和,接下来就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阿悟离开之后,李妖儿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老和尚仿佛一瞬间老去了很多,腰板也弯了下来,坐在杜宇的对面,像一个垂暮的老人。
杜宇没有说话,就算他应诺出家,在白云寺中,他依然是外人。
身为外人,杜宇和李妖儿同时明白,若是此时他们想走,老和尚不会阻拦,但若是留下来,白云寺的危机很有可能涉及他们。
杜宇在心中猜疑的同时,李妖儿却下了决定,留下来!
李妖儿之所以决定留下来,并不是为了成全杜宇欠下的那一命的恩情,而是想到了佛宗!
白云寺建寺已有几百年,而佛宗从起源到兴盛再到隐藏于世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
佛宗以佛传世,白云寺同样信奉佛法,但不同的是,佛宗更注重技艺,佛宗的弟子皆有一技傍身,他们讲求自给自足。
而白云寺则信奉修行精神与心理,通过游说世人信奉佛教来达到传播佛法的目的。
据李妖儿的观察,佛宗中也有一小部分的心路修行与白云寺所提倡的佛法中心有相似之处,而白云寺的武艺教学则和佛宗在逍遥岛的术道武艺同出一门。
这样看来,佛宗似乎与白云寺同出一个源头,可是说两方关系好,但这千百年来,白云寺与佛宗却从未有过关联,哪怕前几朝,佛宗几近灭亡之时,白云寺也从未伸出过援手。
但要说两方互相敌视,李妖儿曾经在青国皇宫中阅读过专门记载国家大事的国录,其中并无两方发生冲突的大事件。
哪怕有小矛盾,佛宗和白云寺也总能在互相退让中找到利益共赢的办法。
不亲近,也不仇视。出自同源,却像陌生人一样各自过活。这种相安无事让李妖儿感觉到反常。
事反必妖!
李妖儿决定静观其变,她有预感,白云寺的那个恶人与佛宗怕是有很深的关系。
李妖儿思考的同时,房间内气氛诡异的安静。
过了好半响,老和尚才缓缓提起了精神,问道,“你们不走!”
杜宇扫了一眼李妖儿,挑了挑眉头,“我还欠你一份情,答应你的事情自然要做到,男儿以信立世!老和尚你不要想败坏我的名声!”
老和尚连看都不看一眼杜宇,只是略一思考,便道,“不走,就看着吧!也算是见证人,过了今日,怕是白云寺就不会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
老和尚弓着背,站起了身体。
才缓缓一会儿的功夫,李妖儿才恍然刚才还在棋盘上将杜宇杀的溃不成军的老和尚只不过是个已显老态的垂暮老人。
“你是小辈,还不快扶着!”杜宇朝着李妖儿一眨眼,就走在了老和尚身侧。
李妖儿安静的看了一眼杜宇口中的长辈,便听到老和尚的话语,“不用!”
老和尚拒绝的坚定而又彻底。
李妖儿和杜宇明白,这是老和尚自己的骄傲。
李妖儿和杜宇没有交谈,但很有默契的随着老和尚来到白云寺的前院。
这一路虽然畅通无阻,但随处可见倒下的小沙弥的尸体,血迹在佛院的墙上,地上到处都是。
而这一路走来,连李妖儿都觉得鼻间的血腥味令人犯呕,身为白云寺方丈的老和尚却连眉毛也不曾抖一下。
走过这一路,若是一般的和尚,恐怕会一路低呼“罪过”。唯有老和尚面不改色,眼神更显刚毅。
这样的老和尚让李妖儿觉的,他是在去赴死!
“前院,侧门,井下!”
老和尚走过院门的时候,同李妖儿擦肩,李妖儿听到老和尚虚弱的声音传入了自己的耳中。
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杜宇,李妖儿确定老和尚这句话用的传音入耳的内家功夫,暗自记下了这几个字眼,李妖儿悄悄将前院的布局在自己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想到那口井的位置,李妖儿的瞳孔忽然猛缩。
但眨眼的功夫,李妖儿便又恢复了正常。
白云寺的前院只有一人,那人同样是一身金线红底的袈裟,比老和尚身上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独相似的,却是两人袈裟上的红底,都如同可以流动的鲜血一般,在阳光下,缓缓涌动。
在老和尚进来之后,阿悟口中的这位恶人若有所觉的转身,李妖儿恰好看到了他的一张脸。
“是你!”李妖儿惊呼的同时,杜宇眼中也闪过一抹讶异。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唐云昭麾下掌管北地马场的场主马谈。
李妖儿认识马谈是因为当日从宫门逃脱后,她随着唐云昭曾在马场小住,与马谈有过几面之缘。
但杜宇认识马谈,却是因为马谈的另一重身份。杜宇看着马谈的眼神变的复杂,若是他没记错,在他还在帝位之时,马谈是当时的吏部尚书之子,曾名马永。
李妖儿和杜宇的抽气声自然一份不落的落入了老和尚的耳朵。
老和尚略一思索便明白,这些年马谈东躲西藏,还要蓄积势力,必然用了很多种身份,身处高位,与李妖儿和杜宇有过见面,这很平常。
“我等了你很多年了!”
老和尚悠悠的叹息。
“我却是只想求一个答案!”
马谈目光执着。“李姑娘,杜庄主,佛门之事佛门了。两位不如静观!”马谈扫了一眼里妖儿,略一思忖,便提议道。
马谈的意思是想让自己袖手旁观,李妖儿心知肚明。若是可以袖手,她刚才就会带着杜宇走,而不是随着老和尚出来一看究竟。
如今已经出来,李妖儿自然打算在搞明白事情由来的时候,帮上老和尚一把。
“马场主尚且知道佛门之事佛门了,可是最初留下我舅舅的人似乎就想借着佛门之事干涉俗世!马场主如今已是俗世之人,为何却执着于这红尘之外的方寸之地!”
李妖儿没有应允马谈的要求,没好气地说道。
“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真不知道羞字怎么写!”杜宇趾高气昂。
想要凭借恩情要挟白云寺留下杜宇的人是谁,马谈心中有数,但此时他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如今天下群雄汇聚汴梁城,马谈独自前来白云寺,挑的就是白云寺无人庇护之时,若是错过了这个时机,马谈自知此生再难找到复仇的良机。
想到自家王爷如今已经娶妻,身为男人,马谈自认为是男人对于女子虽有渴望,但所谓的情义不过是空口一说,哄女子开心的。
王爷天之骄子,若是钟情李妖儿,自然不会放任不管。想通这一点,马谈变得胆大起来,在李妖儿面前,言语也更加放肆。
“李姑娘若是铁了心要干涉,那么就别怪老夫手下不留情!”马谈眼露凶光,一身袈裟衬得他像一个恶和尚。
李妖儿顿时明白,马谈对自己也起了杀心,区区马谈,竟然如此狂妄,李妖儿心中暗自恼火,正想出声反驳,李妖儿却听到老和尚开了口。
“不管他们二人的事情,马施主,当日之事,你想求个答案,我便给你个心安。”
说着,老和尚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五百年前,白云寺和佛宗同源而出,誓言永不想杀。一百二十三年前,白云寺的方丈妄动私心,想要吞下佛宗宗门的那份药典医书,因此设局令佛宗内斗,二十一年间,佛宗七百六十三名弟子因内斗而死,我寺方丈得了医书却因杀戮过多懊悔终生。至此,我白云寺欠佛宗一份人情。但次年,佛宗决定隐世,白云寺知道消息时已经找不到丝毫佛宗踪迹。于是这份恩情就欠了三十五年。六十七年前,佛宗宗主向白云寺发出求和信号,也就是你的父亲,白云寺欣然应允,并且拼尽全力让利帮助佛宗复出,但谁曾想,这是一个局,你的父亲野心巨大,居然想要颠覆朝政。白云寺自然不会助纣为虐,阴错阳差,马家六百七十一口人被当时的朝廷斩于街头。”
老和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