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西郊。
西郊离京都中心只有三五里的车程,但与繁华热闹的市中心比起来却是大相迳庭,这里没有车水马龙,没有人来人往,只有空山鸟飞绝的孤寂与清幽。
西郊有座山,山上有一处行宫,是为曾经一位深得燕王宠幸的妃子修建的,妃子名为骊妃,虽只是曾经,行宫也早已荒废很久,但人们还是习惯把它唤作骊山。
骊山脚下有片湖,湖水很清,清似漓,明如镜,得名镜湖。镜湖边上有座占地颇大的宅子,清一色的朱红琉璃瓦,一看就知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虽倚山傍水,但四面的院墙还是足有两丈之高,四扇漆黑的生铁铸成的大门,让人望而生畏!
西郊的冬天很冷,府邸门前的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锥,好似门口站着的甲卫手中的银枪一般,坚硬而锋利,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着令人发寒的银光!甲是白甲,又称虎甲,虎甲卫!这是大燕最具盛名的部队,三百年前的蛮族入侵,京都岌岌可危的时候,三千虎甲卫在最后一道防线死守十五日,挡住了蛮族百宁大军一次次的进攻,为京都保卫战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虽损失殆尽,但名声大震!燕王豪曰“三千虎甲卫,足可拱我京都安危!言语中虽有夸张的成分,但无人质疑,没有人亲眼目睹那场惨烈的战斗,三千敌百宁,十五日!没有人能做到,只有他们!虎甲卫!
宅子内有一处甚长的走廊,倚湖而建,蜿蜒曲折,虽是数九寒冬,湖内的水却没有因此而结冰,一眼望去,水面烟雾缭绕,衬得远处的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宛若仙境。
走廊实际上更像是一个画廊,每走几步,就会发现两边的廊壁上都挂有一幅画。有水墨,青绿,有花鸟,山水,有手卷,亦有条幅,还有几面仿名作而做的绣图。俨然像是个规模颇大的画展一般。细心的人还会发现,众多的画中最后的落款都是同一个名字“洛水!
洛水很出名,洛水的画更出名。很多人不知道洛水为什么就出名了,而且是这般快,在这藏龙卧虎的京都。
美女的评判标准很简单,即使是审美观不同,美女那便是美女,出名只需一眼。才女的标准却是千差宁别,想要出名那更是需要时间,在学术界成功是需要沉淀的,然而一个名不经转的丫头仿佛一夜之间飘落的大雪让京都都知道了她的名字,没有任何征兆的,当然也不
会有天气预报!
故事发生在五年前!
燕王每年都会画一次像,每年的元宵灯会,就在京都正西门的城楼,这一天的花灯很多,好像都是用来给画师们照明的,燕王坐在高高的龙榻之上俯视众人,城楼下画师们排成数排,两边是腰间挎着双刀的羽林卫,人墙之外便是从各地赶来朝圣的子民,带着满脸的虔诚,满口的宁岁。
这一天对于燕王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用史官们的话来讲,这一天是以示帝王勤政,渲染天下太平,君子与民同乐的日子。虽然他们早已经习惯燕王那张从头到尾都显得不那么耐烦的脸。对于画师们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张画像,还是一张京师院的门票,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因为如果画像有幸被燕王选中,不但会有一笔丰厚的赏银,还会被选进京师院,成为皇家御用的画师,专门服侍达官贵臣,宫廷嫔妃,从此前途无忧!
这一年洛水十岁,从一千二百名画师中脱颖而出,她的画被燕王选中,拔得头筹!而就在高高的西城楼,身穿五爪金线麒麟袍的太监总管正欲宣读圣意的时候,洛水说话了!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太监总管却听的分明,城楼下的一千一百九十九位画师也听的分明,“我只是来画画的,不是求赏赐的!
杜公公十二岁进宫,现如今五十有六,四十四年的摸爬滚打才有了如今的位置,虽算不得一人之下,宁人之上。但在这京都之中那也是不一般的尊贵,在这深宫除了燕王,太后,妃嫔谁人敢不称他一声杜千岁!
杜千岁有些懵,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盆靠的太近的缘故,他感觉脸有些发烫,城楼下画师们却是真的懵了,只觉的身子有些僵,但还是努力的抬起头看向城楼上的洛水,那个夺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却又丝毫并不在意的女孩。时间似乎禁止了那么一会,直到一声略显苍老又带着一丝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
杜千岁“醒了”,他实在想不到会有人胆敢在燕王的御驾之前抗旨,他有些惶恐的看向身后,随行的几位大臣正议论纷纷,脸上无不挂着义愤填膺的表情,而御驾之上的燕王却很平静,有意无意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胡闹!
“小小年纪你就想抗旨不遵?你知不知道抗旨可是死罪?杜千岁面露峥嵘,他一只手高高举起,一只手撑在腰间,那宽大的麒麟袍,在火光的映衬下,在高大的城墙上投映成一个影子,宛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洛水站在原地,手中抓着画笔,看着面前突然变脸的老太监,天真中却带着几分淡然。
“抗旨,这可是欺君之罪!
“抗旨,当诛!
“抗旨,抗旨不尊,诛连九族!
“抗旨不尊这是在挑战大燕皇帝的尊严呐,一个年迈的画师带着无比凄厉而又愤慨的叫声跪拜在地!
城楼下的画师们醒了,一句胡闹惊醒了他们,也点燃了他们。抗旨不遵,就是死罪,只要城楼上的那个女孩死了,自然就会再选出新的头榜,他们就还有希望,他们高举着双拳,双拳中亦紧握着画笔,高声的附和着“抗旨不尊,诛连九族!“抗旨不尊,诛连九族!一千一百九十九名画师,一千一百九十九支画笔,动作和声音都是那般的整齐。
那时候的洛水就站在城楼上,目光扫过城楼之下的挥舞着双臂的人们,他们看似愤怒的脸上无一不带着狰狞的兴奋,如果不是燕王的御驾在此,她觉得恐怕会被他们手中的画笔淹没,她有些害怕,却又不似真的害怕。只是她不懂,很多人不懂,大概只有那一千一百九十九位画师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