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30日,重庆解放。在此之前,9月21日,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在北平召开,30日会议闭幕,选举毛泽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主席。10月1日,在天安门举行开国大典。从此,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成立了。这一盛会,梁漱溟远在四川未能参加。据说,当天周恩来在天安门城楼上曾感慨地说过:可惜今天的盛会有两个人不在场,一个是梁漱溟,一个是邵明叔。这个话传到梁漱溟耳朵里,使他非常感动。
一个伟大的、新的时代到来。中国--这个百多年饱受帝国主义列强欺辱的东方大国,巍然屹立在世界东方。梁漱溟与全国人民一样,心情振奋,更加关切国家的命运,并感到虽为一介书生,却肩负重任。他在1949年8月19日的日记中写道:
从人类文化发展说,当前需要则在中国文化,而非佛法之时机。同时我于当前中国建国问题及世界文化转变问题,自觉有其责任,更无第二人代得……
11月,龙山书局出版了《梁漱溟先生近年言论集》,文集收录了他从1941年至1949年发表的政见性论述文章23篇,文集约11.4万字。
11月底,毛泽东、周恩来通过四川系统,邀请梁漱溟到北京。当时长江航运正不通,无法成行。至12月间通航后,梁漱溟乃携妻侄离开北碚北上。
离渝前,梁漱溟曾在重庆老朋友鲜特生家暂住,另一位名叫裴治熔的青年亦在鲜家。一次,裴治熔读起毛泽东为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的诗,当读到“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两句时,梁漱溟连连摇头说:“错了,错了!”梁说:“中国文化是以意欲自为调和持中为根本精神的。偏激与惰后都不行。真正统一中国的方法也只能是适应中国文化之根本精神的中和。”梁漱溟又引用《孙子兵法》中的“穷寇勿追”来说明“追穷寇”的错误。
12月2日,北碚解放,梁漱溟主持了庆祝解放的群众大会。然后准备北上。
1950年1月13日,梁漱溟在四川省委统战部专人陪同下,由武汉到达北京。其时毛泽东正在莫斯科访问,周恩来在京(周是1月20日离京去莫斯科的),并未见梁。梁抵京时,中央人民政府秘书长林伯渠和统战部部长李维汉等到火车站迎接。
那时每有一位知名人士到达北京,报纸都发消息,但梁漱溟到北京次日,报纸上并没有报道他抵京的消息。梁在香港办《光明报》时的老友、新闻总署副署长来看望梁漱溟时特别作以解释:现在的报纸不同过去,不为个人作起居注。
统战部本来安排让梁漱溟住北京饭店,但梁婉言谢绝,表示可以住在北京亲戚家里。
1950年3月10日,毛泽东、周恩来访苏后返回北京。统战部来人通知梁漱溟到车站迎接,此事经过,他后来回忆说:“在火车站迎接时,可能我是新近到北京,统战部把我安排在迎接队伍中民主党派、无党派人士的头一个。主席握着我的手比别人多说了几句话。他说,梁先生,您也到了北京,我们又见面了,改日再约您长谈,并问候我的身体和家人情况。我的印象是主席和蔼可亲,如对待老朋友一般视我。”
3月11日晚,举行盛大晚宴欢迎毛泽东、周恩来访苏归来。“我又见到了主席。席间,主席还走到我们的席前,见我吃餐食素,又不饮酒,笑着说,梁先生坚持素食,清心寡欲,一定长寿。主席当场约我,明日(12日)晚间到中南海颐年堂他的住处一聚,我深感荣幸”。
3月12日晚7时,迎接梁漱溟的汽车开进中南海颐年堂门口,“我进了第一道门,主席已经在那里迎我了”,林伯渠秘书长陪同,与梁漱溟座谈。
毛泽东与梁漱溟的谈话,一开头是寒暄,彼此问问近几年的身体、工作、家庭情况。
转入正题,毛泽东问梁漱溟对国事有什么意见。梁答:如今中共得了天下,上下一片欢腾。但得天下易而治天下难,这也可算是中国的古训吧。尤其是20世纪以来的中国,要长治久安,是不容易啊!毛泽东接着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齐心协力,治天下也就不难了。梁先生这一次到了北京,可以参加我们政府的工作了吧?梁漱溟没想到毛泽东会提出这个问题,沉吟片刻,回答说:主席,像我这样的人,如果先把我摆在政府外边,不是更好吗?梁的回答亦出乎毛泽东意外,毛显露出不悦之色,片刻后又谈笑自若。
梁培恕分析父亲“像我这样的人”的话,梁认为自己是对于协调折中于各方之间的人。虽然新中国建立,国家统一,但梁漱溟根据四十多年中国的历史经验,此时“尚信不及中国能从此统一稳定下来”;“我如其参加政府,就落到共产党一方面,莫若中立不倚,保持我对各方说话历来的立场资格”。梁漱溟是这样预想未来并认为如此才有益于国家。
梁漱溟后来分析自己的心理根源:中国推翻帝制多少年来纷争扰攘,外无以应付国际环境,内无以进行一切建设,天天在走下坡路,苦莫若于此。我一向企盼大局统一稳定,而眼见一时的统一不难,就难在统一而且能长期稳定下来。1949年11月末,刘伯承第二野战军和林彪第四野战军相继入川,我亲见两军军士装备和待遇,四野优于二野情形,两军争夺重庆物资彼此争夺情形,而且全国划分六大军区,颇有割据之势。还有国民党会不会卷土重来?这些都是问题。
梁漱溟接着对毛泽东说:“今天我们当然要建设一新中国(现代中国),而必先认识老中国才行。‘认识老中国,建设新中国’是我一向的口号。我虽不参加政府,但我建议在政府领导下,设置一个中国文化研究所,或称世界文化比较研究所,我愿当顾问,参与研究工作。”毛泽东说:“好”,却未多往下说。
毛泽东随即劝梁漱溟出京到外地参观访问,说:“过去你不是在河南、山东各地搞乡村工作吗?现在这些地方全都解放了,去看看有什么变化。还有东北各省解放在前,算老解放区,亦要去看看!”
梁漱溟还对毛泽东陈述他在川中办学情况。毛泽东指示勉仁文学院可交西南大区文教部接收。所有教职员工及学生各予适当安排。其中跟随梁工作多年的人亦可以令其来京仍随梁工作。毛泽东并对林伯渠嘱咐:“梁先生的这些人员到京之时,请林老决定安置。至如勉仁中学可以续办一时期,以后再交出,全由国家统一办理。”(其后勉仁文学院教职员工和学生多并入西南师范学院,原副院长陈亚三则来京,与黄艮庸、李渊庭等以秘书名义安置在政协。勉仁中学最后亦交出,改为重庆第二十二中学。)
谈话不觉已近深夜12时,左右向毛泽东请示开饭,梁漱溟乃申明自己素食多年,请给一二样素菜。毛泽东忽大声说:“不!全都要素菜!今天是统一战线!”开饭时,林老招江青入席,于是四人同席。
梁漱溟告辞时,表示不敢劳毛泽东相送,毛泽东竟坚持送梁漱溟到门外登车。梁漱溟从毛泽东的词色间感觉出他的不愉快。
梁漱溟后来回忆这次会见的情景说: “我回忆往年访问延安,特别是1938年春,那两次通宵辩论后,我临别出门犹觉舒服通畅之情怀,何以此次竞不可得?如其说那次交谈是成功,这次便是失败。寻思一时顿有会悟。原来十多年前延安深夜人静辩论不休,彼此开怀曾不起意,辩论极易引起争胜意气,而此次意气竟然不起者则感应之间主席实居主动。我是在他的感召之下而胜心不起的。主席和我,彼时庶几乎所谓‘廓然大公,物来顺应’者。而这次相见却不然,主席有意拉我入政府,我意存规避,彼此各怀有得失计较。这些都是私心杂念。一般人将谓彼此各为国家大局设想,怎说‘私心杂念’?此则一般人不学之故--此指孔门古人之学,大乘佛教之学。”
接受了毛泽东的建议,1950年4月至9月,在中央统战部的安排下,梁漱溟带着李渊庭、孟宪光等人,到山东、河南和东北参观访问。
在山东,梁漱溟等到济南、曲阜、菏泽、临沂、莒南、邹平、淄博、莱阳和青岛等地,参观了许多工矿、合作社。山东省委负责人谭启龙接待了梁漱溟;山东军区司令员许世友特邀梁漱溟到军区司令部座谈,梁问及解放取得胜利的因素,许答:“主要是党中央指挥得当,人民齐心协力。俘虏经过短期教育,即能赴前线勇敢作战,因为他们深切了解到是为解放他们自己而作战的。”在曲阜,梁漱溟领着大家参观了孔庙、孔陵、孔府等地;在莒南,农民们告诉梁漱溟他们推着小车运送军粮弹药的盛况,他们眉飞色舞地回忆往事,有的说:“现在和平生产,反倒有些寂寞了,不如战时热闹。”在青岛,梁漱溟参加了“五一劳动节”纪念会并演说;在邹平,梁漱溟受到当地民众热情的欢迎,有人说:“我们邹平人很想念研究院梁院长。”
5月上旬,梁漱溟从山东返回北京。
在河南(6-7月),梁漱溟参观了焦作王封李封煤矿、安阳纺织厂等厂(当时归平原省),又到开封、郑州、黄泛区、许昌、漯河等处参观。河南省主要负责人吴芝圃接待了梁漱溟,并让一位姓贾的副主席陪同梁到郑州以北的农村参观。